在戈壁滩上不眠不休跑个几天几夜,损耗的体能巨大,袁学义虽说军营中待了十多年,身体不算差劲,可第二天清晨,仍是强撑着起来的。
    篝火已燃烧殆尽,碳化一半的木材上残烟缭绕盘旋,四外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袁学义一惊,忙转头四顾,待看清远处正在喂马的身影,才长长地吐出口气。
    宗言也发现他醒了,牵着两匹马走来。
    袁学义忙站直了身,刚要再次拱手朝着救命恩人道谢,一个包袱便被甩到了怀中。
    “这是你的东西,看看少了什么没?”
    袁学义一愣,接着翻开,见里面钱财印鉴都在,忙点头:“正是我的东西。”接着,他的视线投在马匹上,犹豫着道:“这些马是……”
    “昨日那些土匪留下的。”宗言先是一笑,然后转为郑重:“据他们所说,是凉州大营中某人的授命才来追杀袁大人,可惜,他们并不清楚那人是谁……”
    其实宗言说谎了,他在土匪嘴里压根就没问出什么有用的,只知道他们是在黑市上接的委托,悬赏的人是谁、来自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如此说,那是因为知道袁学义的命运,在强调对方所处的危险。
    他这话一出口,袁学义想许久,面色渐渐阴沉,对着宗言却是摇头:“实在不知是何人在暗算于我。”
    宗言见状皱眉,又叹着气说道:“不止如此,听那些土匪说,凉州大营宣称大人乃是鞑靼的奸细。眼下你的通缉令怕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州府。”
    袁学义不敢置信地抬头:“什么通缉令?我的?”他盯着对面宗言那郑重其事的表情看了半天,然后,他面色苍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为宗言人生地不熟,当然由袁学义带路,只是这家伙当初不管不顾地逃命,一直往南跑,哪有心思计算自己究竟跑了多远。
    迷路就在情理之中了。好在昨晚露宿的地方其实已经算是戈壁滩的外围,往南不远便是连绵的山脉。沿着山走,总比在茫茫大戈壁乱撞要强。
    天气燥热,一边走一边找路,这速度就快不起来。
    宗言双手揪着缰绳,一直跟在袁学义的马后,他过去并未骑过马,也就仗着有身功夫才堪堪学会,自然达不到纵马奔腾的程度。
    等汗水流到下巴,他才小心翼翼地解放一只手,取下斗笠擦拭一番。
    不过,他虽是初来乍到,可不是路痴,方向感还是有的。
    “袁大人,咱们这是往东走吧,凉州大营在东面?”他疑惑地问道。之前对方不相信通缉令的事,声称要回大营探探情况。
    宗言当然要劝阻,既然通缉令已经发了,那袁学义进入大营,第一时间就会被人拿下,不论有没有翻盘的机会,他这时可没有在重兵中救人的能耐,势必被动。
    但对方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大营中有些关系,还认识行军大总管,一定能自证清白。
    宗言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自己假托土匪之口透露的消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对方不相信也是正常。而且不让对方露面就是,到近处改头换面一番,打听个消息还不容易吗?
    只是,依他推测,对方既然是省亲路上遇到袭击,总不会往西走吧?这方向明显不对啊。
    可他话音刚落,那头袁学义竟头也没回,直接作出了解释:“我这次乃是去西角关公干才遇到的土匪截杀,自然往东才会回营。”
    公干?宗言擦汗的动作顿了顿,一把将斗笠重新扣到脑袋上……
    等到烈日升到正当空,两人依旧一无所获,只能找了几棵大树的阴凉处先歇息一阵。
    袁忠义将一口肉咽进肚,又灌了口清水。看向盘膝坐在石头上,一边啃着肉一边用树枝逗弄马匹的宗言,眸光一闪,微笑道:“方才一直赶路,还没问宗言师父出自那座宝刹,怎到了这大西北来。”
    “我啊。”宗言听了,甩掉手中的小树枝,状似苦恼地挠了挠光头,道:“我是菩提寺的,前阵子在集上与师父走散了,怎也找不到,只能往回赶,却不知为何到了此处。”
    “想必是第一次出门迷路了。”菩提寺倒是从未听说过,想来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寺庙吧。袁学义沉吟稍许:“那菩提寺是在哪个州府?”
    宗言神色茫然地摇头:“我从小在寺中长大,少见外人,也不知菩提寺是在哪里,应该很远吧,这回走了好久的。”
    “也是可怜……”袁学义捋着自己的大胡子,叹道:“看你能对付四五个土匪,功夫应该不弱,宗言可是法号?”见对方点头,又问:“出家人忌食荤腥,你怎的还要吃肉呢?”
    “这个……”宗言吭哧半天,才怯怯地回答:“干粮吃腻了,还是肉好吃。”
    袁学义哈哈一笑,挺直了身子:“无妨,本官非是死板的人,将来不会与你师父告状的。”顿了顿,却又道:“你与师父走散,这段时间不如跟在本官身边如何?酒肉管够。将来打听到菩提寺的所在,再回返不迟。”这时他的自称已不是我,而是换成了“本官”。
    宗言好似毫无察觉对方语气的变化,露出白牙,傻呵呵地笑着点头:“那敢情好……”说着,又对手里的狗肉啃了一大口。
    袁学义见了他粗鲁的吃相,微微皱眉:“既是在寺院中长大,可曾读过书?”
    “师父没教过,只会几段经文,名字勉强能写而已。”
    袁学义微微抬高了下巴:“还是要多读书的,读书方才知礼,否则凭着一身蛮力,终究……”说到此,忙干咳了声,止住不言。
    宗言呵呵一笑,又继续逗弄起一旁吃草的马匹,也不再开口。
    歇息了片刻,等感觉又有了些力气,两人再次出发,这次的运气明显比上午要好,晃悠了大约一个时辰,就看到了一条蜿蜒入山的小道。
    宗言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道路上的车辙痕迹,显然,这条道路虽然崎岖难行,却时常有车辆马匹经过,就算不是官道,死路的可能也不大。
    以目前的处境,大概率要往南的,进了山里目标比戈壁滩要小,更好隐藏,自然也就更加安全。
    袁学义大概也是这般想的,没怎么考虑便领头进入山路。
    “大人,回大营还要进山吗?”宗言策马与袁学义并行,纳闷地问。
    “不回去了,咱们南下……”后者冷冷一笑:“放心,等进了京城,这笔账本官早晚要找那些混蛋清算。”
    呦呵?这连掩饰都不掩饰了?宗言挑眉,刚准备再试探几句,神色却一变,拽住缰绳后,翻身下马。
    袁学义愣了下,接着似乎也听到不远处的金铁交鸣声,面色也阴沉下来。
    两人将马匹拴在树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山道的拐弯处,借着灌木的遮掩,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前方正有一个车队遭受围攻。地上已满是尸首,而车队的护卫仍在苦苦抵挡。只是,山道两旁不时有箭矢射出,而每一道破空声响,都有护卫惨呼倒地,情况已岌岌可危。
    “异族人?”宗言虽看不清两边的局势,可有尸体就倒在他们藏身的灌木前,一方宽袍大袖,乃是正统汉人装扮。而另几具尸体服饰怪异,留着难看的小辫子,一看就是草原的游牧民族。
    “这是鞑靼人小股部队过来打草谷了。”袁学义眼神微缩:“也不知是哪家的商队又倒了霉。”
    “既然见到了,总要搭把手的。”宗言冷冷地望着正在兴奋嚎叫的鞑靼人。虽然对方在他眼中只是晃动的影子,人数不是很多,提起棍子便要冲出。
    谁知袁学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劝道:“千万不要冲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对方攻击商队,咱们进林子绕过这一段。”
    可他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拽住宗言。
    后者一个纵身便跃了出去。
    他并不着急驰援车队,反而身形踩踏着树干,在林中穿梭,没一会儿,几声惨嚎后,藏在树后的弓箭手就被料理个干净,商队的压力顿时大减。
    护卫中有人兴奋高呼:“有高手帮忙,咱们干死这帮鞑子。”
    士气大振后,护卫的抵抗更加地坚决,这时宗言也抽出了手,一根长棍上下飞舞,时挑时点,在他手上,那些看似悍不畏死的鞑靼士兵竟毫无还手之力。
    没用多久,场中的争斗渐渐停歇,山道两侧已再无站立的异族。
    “哈哈。”一个锦衣大汉大笑着从护卫身后挤了出来,对站在一具尸体前的宗言双手抱拳:“多谢这位……”到这里却是卡住了。
    只因为,活动过后出汗,宗言将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了青色的头皮和那张年轻的脸。
    大汉一愣,然后改口:“多谢大师相助。”
    宗言用袖子擦着汗,闻言只是一笑,被误会多了,他也懒得解释了。
    只是,他没说话,却有人插嘴了。
    “无妨,本官路过此地,自然不能见到咱汉人受了鞑子的欺负……”
    众人闻言,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六品官袍的中年人从一处灌木丛中探出身子,慢慢走到了近处。
    等那人靠近,宗言不禁挑眉,袁学义这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换上官袍不说,竟是连那大胡子都刮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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