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在楼梯台阶上的王齮吐出一口鲜血,将目光稍微偏移一点,看向蒙恬,带着几分惨然的笑道:
    “咳咳……不愧是蒙家子弟,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蒙恬先是看了一眼嬴政,见他没有作声才回答道:
    “左庶长大人的说辞尽管有不少破绽,但那些说不通之处也不足于让我联想到……尚公子的身份,但是当日我闯那位古寻先生的营帐之时,却得到了他的一句提醒。”
    “‘成蟜已死,秦国就只有一位公子了。’”
    “正是这句话,才让我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这个猜测也能够完美的解释之前说不通的地方。”
    “是他……咳咳……”王齮有些意外,“你们什么时候交流的,强闯营帐那天吗?”
    王齮仔细盘问过当时在那的士卒,得到的回答都是蒙恬只和古寻说了两句废话,所以他没有多关心那件事。
    “嘿!”站在一旁看风景的古寻听见提到了自己,轻笑了一声,“就在你们俩走的时候啊。”
    “当然,我的话只有蒙恬才能听见。”
    “原来如此,道家的天籁传音之法吗……”王齮为将多年,见识倒是广博,一听古寻的说法就想到了一种最为接近的秘法。
    古寻撇了撇嘴,没有特意去矫正他的说法。
    反正传音入密这种小技巧的基本原理都是差不多的。
    嬴政再向前走了几步,稍微抬起一点头,看向瘫坐在阶梯之上的王齮,沉声疑问道:
    “王齮,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何要刺杀我?”
    “你是功勋卓著的宿将,我大秦待你也不薄,你到底……为什么?”
    嬴政到现在还是想不透自己到底哪里有问题,竟然能让一位老将军如此处心积虑的谋害自己?
    “哈哈,待我不薄?”王齮仰面朝天,悲笑几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忿和怨怼,“那大秦对武安君又如何?”
    “白起?”嬴政迷惑的喃喃一声。
    这关白起什么事?而且白起又关我什么事?
    王齮没有看任何人,依旧老眼望天,满面悲怆,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昔年长平之战大胜,武安君上书请求直捣邯郸,却被应侯范睢所阻,此事作罢,昭王亲自放弃了这个攻占邯郸的绝佳机会。”
    “之后昭王却又执意兵伐邯郸,武安君三次上书苦谏未果,最终招致大败,二十万大军战殁。”
    “结果,最终武安君却被逼自尽!”
    王齮将脑袋重新垂下,恶狠狠的盯着嬴政嘶吼道:
    “一生未尝败绩的军神,最后却死在了一场自己根本没有参与的战争,真是可笑!可悲!”
    嬴政听完王齮的自述,脸色僵硬,说不出话来。
    他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说啥——你刚才说了一大通,哪一件是跟寡人有关的?
    也就是自持身份,不然嬴政真想喷他一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齮吐露完心中郁结了数十年的心魔,自觉大势已去,万事皆休,也不想再接受秦律的判决,仰天长叹一声:
    “武安君,你已赴黄泉,末将,自当生死相随!”
    随后,再无声息。
    盖聂一个闪身冲到近前,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和心脉,回身摇头道,“已经自尽了。”
    嬴政看着这具苍老的尸体,并没有产生任何恻隐或不忍之情。
    要是白起是他嬴政逼死的,王齮找他报仇,他还愿意高看对方一眼,至少给他一个死后的体面,但是……分明是昭王的债,你找我秦王政报复,是何道理?
    嬴政转过身,不再看王齮的尸首,转而将注意力挪到蒙恬身上:
    “你是蒙武的儿子,蒙骜的孙子?”
    “末将蒙恬!”蒙恬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算是回答了嬴政。
    “很好!”嬴政嘴角翘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虽然被王齮谋反的理由气的不轻,但是能有蒙恬这个意外收获,还是让嬴政喜不自胜。
    能够顶住上官的压力,信息的不对等,究查真相,属实难得。
    虽然他得到了古寻的一点提示,但嬴政对蒙恬的评价已然很高,毕竟一般人真的不可能想到嬴政会翘家离开王宫,离奇的出现在边境大营之中。
    “胆大心细,忠于王事,蒙恬……你很好,蒙家不愧是我大秦柱石。”
    没等蒙恬说些话谦虚一下,顺便谢恩,嬴政直接一声轻喝:
    “蒙恬接令!”
    “末将在!”
    “寡人亲令,自即日起,平阳重甲军由千长蒙恬暂理。”
    突然连升三级,从千长跃升至主将这个好消息并没有让蒙恬喜出望外,也没有让他感觉压力陡增,他的目光依旧坚毅,身形丝毫未动,只是垂首大声接令:
    “末将谢过王上!”
    接着,嬴政掏出了自己的私人印信,递给了蒙恬。
    没有这个东西,蒙恬可没办法说服营中剩余的三名校尉。
    王齮的副将倒是不用管,主将谋逆,他死定了。
    将蒙恬暂时拔擢以后,嬴政下了第一道命令:
    “将王齮及一干逆贼尸首悬于寨墙,曝尸十日,仔细盘查军营,凡与谋逆之事有牵连者,一律严惩,王齮的亲兵卫队,尽数绞死。”
    “末将遵命。”蒙恬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接下命令。
    他很清楚,嬴政这已经算是从轻处理了,不然的话,整个平阳重甲军都脱不了干系,以连坐论,纵然不至于死,惩罚却是免不了的。
    三千颗人头,已经算是小数目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对王齮谋逆的真正处罚。
    依律,谋逆弑君,夷三族!
    三族,也就是王齮的父族,即王氏本家,母族,即王齮母亲全族,妻族,即王齮妻子全族。
    即使如此,仍然不够,还要对他升迁过程中相关的所有人员进行审查,凡是稍微有些粘连谋逆之事的,无需证据,轻则抄家流徙,重则斩首族诛。
    回咸阳之后,嬴政光是就王齮谋逆这一件事,就得杀的人头滚滚!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漂橹,并非妄言,杀个几万人有些夸张,毕竟秦国总人口也不过几百万人,但是几百几千人,不过尔尔……
    为了维系君王的威严,这种杀戮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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