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清冷的路灯下。
    男人颀长的身影显得愈发笔挺高大,此刻,他正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她,如墨的衣角在晚风中飞飏翻动。
    无比熟悉的场景。
    他总是这样走向她。
    沈言渺在看到他从车子上走下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如同被什么钉在了原地一样,她水亮的眼眸剧烈地颤动着。
    像是不敢置信!
    又像是震撼到了极致!
    靳承寒,怎么又是你啊?
    沈言渺无声地动了动唇瓣,水晶般的眸底泪意闪烁,这一次,她又要怎么去骗他,又要用什么样的言语去伤害他,也伤害自己?
    不是都忘了吗?
    还非要记起来做什么?
    靳承寒,全世界,我就没见过比你还死脑筋的人?!
    见他出现。
    一众保镖立马训练有素地让开路,背手站成两排。
    靳承寒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就是只是长身而立地站在她车头前,乌黑利落的短发被风微微扬起,那一张完美无瑕的俊颜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不出喜怒。
    他就只是那么固执,又不肯让步地站着,像一个不会讨好甜言蜜语的孩子,看见橱窗里自己心爱的玩具。
    也不会表达,就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看着。
    等着被人发现。
    车子里。
    沈言渺死死咬着拳头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流眼泪,现在他在外面,隔着单向透视的玻璃车窗,他看不清自己的脸,待会儿就不一样了。
    沈言渺不可以再在靳承寒面前掉眼泪。
    他们是陌生人,他有娇妻在侧,她有孩子膝下。
    他们,只是,两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车子玻璃被缓缓降下一半。
    沈言渺俏丽的脸颊上多出了一副墨镜,几乎遮去她大半张脸,也遮去她所有的不舍和忧伤,她微微低垂着眼眸,平静地问:这位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正在犯法?
    她话音一出。
    靳承寒深暗似潭水一般的黑眸就微不可见地闪了闪,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他昨天在电话里听到过的。
    不知道!
    靳承寒对于她的问题丝毫不以为然,他长腿一迈就绕步往她身侧走来,深邃的眸光定定落在她露出的半张脸颊上。
    我只知道,我要找一个人,而且非要找到不可!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经不起风吹,但偏偏就一字一句争先恐后地砸进她的耳朵。
    非找到不可?
    找到又怎么样呢?
    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沈言渺微凉的手指跟着他的声音颤了又颤,整颗心脏几乎都在战栗,她沙哑着嗓音轻声问:所以,您是债主?
    我是失主!
    靳承寒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清冷的路灯下,那一张紧紧绷起的侧脸更是冷峻迫人,他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我忘了一个人,她对我很重要,但我于她,看上去似乎无关轻重。
    是连命都可以为他不要的无关轻重吗?
    如果真的无关轻重就好了。
    既然无关轻重,先生又何必这么执迷不悟?
    沈言渺死死攥着掌心不让自己流泪,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卑鄙。
    到底是谁在执迷不悟,她又到底是在说给谁听,还假惺惺装作那么大方无所谓:找到又怎么样,反正也不值得。
    我说值得就值得!
    靳承寒却根本不为所动,他冷凝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冷声冷气地问:沈小姐现在还是不打算下车吗?
    我已经报警了。
    警察不会来的,没有人敢管我靳承寒的事情!
    靳承寒一瞬不瞬地死死瞪着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女人越是冷静淡然,他心里就越是有一股无名的邪火在燃烧:这辆车子你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我再给你最后三秒钟思考!
    他话音刚落。
    沈言渺就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下了车,她还是只不过到他肩膀的高度,他还是比她高出了那么多,光是面对面站着,就让人心生退却。
    靳先生是吗?
    沈言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她就只是淡淡地出声:如果你有什么想问,而我又刚好知道的,那就问吧,我会回答的。
    昨天晚上接电话的人,是不是你?
    靳承寒一双黑眸冷冷锁在她恬淡的脸颊上,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但是很可惜。
    眼前的女人就像是没有喜怒哀乐的陶瓷娃娃,漂亮精致,但是没有任何鲜活可言。
    是。
    沈言渺也没有否认他的话,她点点头就大方地承认,继续淡淡地说:但是,我也已经解释过了,是您打错了。
    也就是说,我们不认识?
    靳承寒没有什么表情地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阴鸷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从她的脸上挪开半分,他冷声冷气地开口:而我,只是刚好,存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夜里的风,迎面吹来。
    有些凉。
    几乎凉进心里。
    也许吧?
    沈言渺下意识地抚了抚冰凉的手臂,任由一头漂亮的长发在风中翩然飘动,她声音轻颤着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的。
    可能您一时失误存错了号码也是有的,而我们……的确不认识,从未见过!
    沈言渺一字一句咬得极其清晰,好像这样强调他就一定会相信一样。
    靳承寒没有再回答她的话,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倏而冷冷勾唇一笑,他向她倾身靠近了半步,咄咄逼人地说:最好是你说的这样,不然,你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冷冷地说完,就半分没有留恋地提步离开,挺括的身影落寞又坚毅。
    直到他转身。
    沈言渺才终于敢抬起眼眸望向他,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出声喊道:等一下!
    颀长的身影应声停驻在原地。
    靳承寒头也没回就冷冷地问道:怎么,沈小姐改变主意了?
    沈言渺也不知道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要怎么收场,她就是私心想多听他说句话,可是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要怎么接下去。
    她不能告诉他,这三年,她真的很想他,也曾经无数次想要抛开一切,只为扑进他怀里。
    她也不能告诉他,靳承寒你说得对,你真的有一个女儿了,她很聪明,也很可爱,如果你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她。
    她更不能告诉他,靳承寒你别找了,你面前站着的女人,就是你费尽心思要找到的人,可是她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沉寂了片刻。
    沈言渺这才找了一个无比拙劣且荒谬的理由,她竭力让自己说得平静:有意破坏他人私有财产,靳先生不会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吧?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有低落和失望稍纵即逝。
    靳承寒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他长腿一迈就阔步往车子里走去,然后车门被人弯腰恭敬地关上。
    霎时间,隔绝了她所有的视线。
    很快,就有一位黑衣保镖拿着一张支票上前,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靳总吩咐的,劳烦沈小姐再换一辆车子。
    谢谢。
    沈言渺没有拒绝,她动作僵硬地接过那一张支票,在一切都归于静谧之后,纤白的手指一遍一遍抚摸过那一行龙飞凤舞的签名。
    都说字如其人。
    可能吧?
    一样的嚣张恣睢,不可一世。
    道路重新变得开阔起来,再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离开。
    沈言渺却怎么也离开不了,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轻轻发抖地坐进车子里,又抬手将空调调到了最高温度。
    明明热风喷薄而出几乎令人窒息,她却还是浑身冰凉眼前犯晕。
    胃里不断抽搐疼意,有些恶心,有些想吐,头重脚轻得厉害。
    这种感受沈言渺并不陌生,每一次抑郁病发都是这样磨人心志,她曾经熬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长夜漫漫,只不过躯体化症状似乎越来越明显了啊!
    沈言渺用尽所有的理智一次次打着秦暖安的手机,这个时候,她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开车回家,可能会横尸街头也说不定。
    铃声一遍遍响着,可就是没有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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