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靳家老宅。
    一辆价值不菲的红色跑车丝毫不受阻碍地,缓缓停在庄园主楼前。
    紧接着,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身材高挑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下了车,她巴掌大的脸颊上架着一副墨镜,举手投足间尽是浑然天成的矜贵。
    玉卿小姐,您怎么会……
    方管家见来人赶紧忙不迭地上前问候,脸上的表情却难掩诧异。
    哥哥呢?
    靳玉卿什么话也没有跟他多说,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她动作利落地抬手将墨镜摘下,那一双跟靳承寒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眸里满是焦急和紧迫。
    老爷在花圃……
    方管家话才说了一半,靳玉卿就立刻换了方向,大步火急火燎地向着花圃走去。
    玉卿小姐,老爷吩咐过不见客。
    见状,方管家连忙尽职尽责地跟了上去,他只是说着却并不好真的阻拦。
    毕竟,玉卿小姐是老爷唯一的至亲妹妹,从小又是他看着长大,虽然老爷嘴上不说,但对这个妹妹可是打心底里疼爱得紧。
    偌大的花圃里,每一株花朵都被人修剪得整整齐齐,花朵开得繁盛似锦。
    靳颐年此刻正背对她坐在一方石凳上,他手里颇有闲情逸致地摆弄着一株红色的植物。
    咔擦——咔擦——
    剪刀声干脆利落地响起,翠绿的枝叶立时落了满地。
    这是……
    桔梗?
    靳玉卿不知不觉就渐渐放缓了脚步,往事如烟袭面而来,她只觉得恍如隔世,情不自禁就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
    嫂嫂,你不是最喜欢桔梗了吗?这一园子桔梗都是哥哥送你的生日礼物,好看吗?
    我不喜欢,也不好看!
    ……
    旧事翻涌而来,记忆中的女声总是那么冰冷绝情。
    就跟这桔梗花一样。
    美丽,清冷,能给人希望,也同样能赐人空梦一场!
    靳玉卿看着满园繁盛又绚丽的花朵,她无声又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终于轻轻唤了声。
    哥哥。
    闻声,靳颐年手里的剪刀似乎是凝滞了片刻,他接着头也不回地淡淡出声:看样子,你这是都知道了?
    哥哥,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靳玉卿立马阔步走到他面前,她眼底含着泪不敢置信地顿了顿声音,接着才悲切地质问:一百鞭?阿寒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承受这样的惩处?!
    靳颐年波澜不惊的眉眼间看不出一丝不妥,他依旧认真摆弄着手里的植物,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不过就是想让他离个婚而已,可是连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他都要跟我讨价还价,不如就给他一点教训,无伤大雅。
    可那个女孩对阿寒到底有多重要,哥哥你不是不知道!
    靳玉卿立即出声反问道,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尽是指责和不解:之前你用那么残忍的方法告诉他一切,眼看着阿寒痛苦挣扎,难道做的还不够吗?
    哼!
    靳颐年讽刺地冷哼一声,他重重扔下手里的剪刀,不以为意地说:那是他自己蠢,从头至尾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我那么做是残忍?我那是好心让他知道所有真相,结果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愚不可及!
    依旧愿意为一个女人不顾一切!
    甚至连财团和他这个父亲,都不放眼里!
    那居然是蠢吗?
    靳玉卿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话,她眼眸微颤着从石桌上拾起一枝殷红的花朵,悲怆地质问道:那哥哥呢,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哥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九年了,离大嫂去世已经整整九年。
    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用来释怀吗?
    若说蠢,谁又比谁更蠢?!
    咔擦——
    靳颐年捏在手里的一根花枝硬生生地被他折断,他像是刚好被人戳中了什么痛处,苍老的脸上顿时凝起一层寒霜。
    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下一秒。
    靳颐年蓦然就歇斯底里地嘶吼出声,那一双寒冰似的眼眸里迸射着瘆人的阴戾,他继续厉声逼出声音:为了跟那个男人的野种,她毫不留情地就亲手把我送下了地狱!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冷到刺骨的雨天,戚纾蓝声泪俱下地朝他下跪。
    就在庄园阁楼顶层,她又哭又跪地求他:靳颐年,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会赎罪我去赎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已经把他弄丢了十多年,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那天风雨交加,空气凛冽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他拼命用尽浑身的力气却还是来不及,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从高空飘零坠落。
    他被执念困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躲不过亲眼看着她死去。
    而且,是以那么直接又不可转圜的方式。
    ……
    靳玉卿被他吼得一时无言,她忍不住眼眶泛红,痛心地反问:可当年哥哥明明知道,阿寒是支撑嫂嫂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却还是动了杀心。
    那一场大火,阿寒差点丧了命,为了上一代的恩怨,他承受的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他是耻辱,是我一生的耻辱!
    靳颐年怒火滔天地低吼,那一双眼睛里涌动的全是恨意和戾气,他一字一句逼出牙缝: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二十七年前一念之差留了他一命,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会亲手掐死他!
    靳玉卿愣愣地看着他暴怒的脸,她木然地摇了摇头,不敢置信地向后倒退了半步,喃喃地问:……哥哥,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眼前的人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厉鬼。
    一言一行都根本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
    九年的时间,他不仅没有忘却,反而更加极端!
    他就这么给自己圈地为牢,死死地把自己困在里面不出去,凭借着自己的权势,也一同把别人一起拖进深渊!
    靳颐年攥着拐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用了很大力气才尽量平静地说:我会派人送你回法国,九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
    说完,他迟缓地转身,抬步离开,
    九年前的事情?
    哥哥还是在怪我给嫂嫂通风报信?
    靳玉卿心疼地看着他微微佝偻蹒跚的背影,又哽咽着嗓音继续说:哥哥当真以为当初就是我通风报了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嫂嫂最开始真的信了哥哥的话,认为阿寒一出生就早早夭折,她还会甘心在这里被囚禁一样地生活二十年?
    闻言,靳颐年顿时僵住了脚步,他用力捏着手里的拐杖,冰冷的眼眸里恍若有什么类似痛楚的神色一闪而过。
    但也只是须臾。
    下一瞬,靳颐年就丝毫没有感情地说出声,字字刻薄又尖锐:所以呢?你想说什么,难道我还得感谢那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和他的野种,感谢他们才让我能短短留她二十年?!
    哥哥,你难道就一定要总是这么口是心非……
    靳玉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冷声打断。
    靳颐年目光凌厉地瞪着她,一字一句咬得极重:靳玉卿!你的礼数教养呢,我该怎么做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口是心非?
    呵!
    他什么时候口是心非过?!
    靳颐年颤颤巍巍地提步就往主楼走去!
    可是我不管还有谁能管,哥哥已经后悔了一次,如今还想后悔第二次吗?!
    靳玉卿不甘放弃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透着靳家人骨子里的偏执和坚决:就算哥哥会怪我,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去遭受那么多,所以这一次,妹妹依旧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妹妹?
    你还当我是哥哥?
    靳颐年闻声无情地冷然一笑,他凛冽的目光顿时更是深沉了几分,冷冷地说: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要怎么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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