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后一月,苏府总算收到苏浣来信——“擅自成婚,一切皆好,勿念,今已启程回京,向姊姊和家中长辈请罪。”
    苏汐最后忧心的事总算落下,将信予姨娘和祖母道过,安心等着她们回来。
    成婚后的日子,除了每日与苏浅厮缠,越尔也会时时从宫中出来,到苏府走动,与苏汐解闷。
    越尔与苏汐结识,缘于一场宫宴。
    那时苏汐与苏浅闹得不可开交,关系几要凝冰。苏汐心头愁闷,用过宫中晚膳,本想独自散散心,可身后脚步声不紧不慢,执拗地寸步不离。
    她总算发了气性,“便是囚犯,也还有放风的时候,苏浅,让我安静片刻也不行吗?”
    趁着脚步声顿住之际,苏汐抬脚便走。
    时值守卫轮替,苏汐心思浮动,浑不觉自己闯入了禁地,直到耳际传来低低的吟诵声,她方抬头注意到前方坐于亭中挑灯夜读的女子。
    “——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
    苏汐静立原地听她默了会儿书,听得心头发紧纠缠,又恍惚慢慢解开。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方才缓步上前。
    出声问道,“何故反复吟诵这几句?”
    那女子惊了一跳,抬起来望着她的眼中极是诧异,只是瞧着她紧锁的眉头,又悄然按捺下去,缓笑答道,“劝自己想开些。”
    苏汐的眉拧了又拧,行至她面前坐下,少见的不依不饶,“想开什么?”
    女子望过来的眸子柔缓清澈,溪流一般,似未经世事的懵懂,又似静默沉淀后的通透。
    也未计较苏汐的失礼追问,轻声答道,“生于红尘,困于红尘,行走其间,身心皆不由己。我被困在此地,可若心无牵绊,便只能算一场休憩。”
    苏汐无奈叹息,闻她一席话,心头须臾少了些迁怒,却又更多一层清醒的痛苦。
    牵绊……牵绊……
    她思索许久,却也总是无法,只好将其撇下。此时意识到自己失礼,才又缓了缓心绪,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不知自己阴差阳错地闯入,只当对方同她一样是宴后散心的官家小姐。殊料对面的女子眨眨眼,温声提醒她道,“我名越尔,排行第九。”
    苏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回想起前些年传言宫中九皇女殊色惊人,十四岁时便有异邦王子提亲求娶,却突然传出恶疾缠身,不得见人,让人唏嘘不已。
    回首四处望了望,四下无人,然外头已不像她来时那样空寂,巡逻的盔甲脚步声紧锣密鼓。再一望好端端坐于面前的女子,心里已知怕是撞破了什么皇家秘事。
    “原是九殿下。”她颔首点头,却未曾起身行礼。
    整日被困在此地,阅书聊以慰藉。苏汐看着面前的女子,眸中划过一丝柔软。
    “殿下想出去走走么?”
    越尔抬起头来,眸中似潺潺流动的溪水一瞬凝住。
    她久居在此,外面的人皆是越歌眼线,既是遵皇命对她进行监禁,却也更多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只要她此时一唤,外面的人即刻便能冲进来,将面前这个居心叵测欲撺掇她出去的女子乱剑杀死。
    苏汐确是居心叵测,除了怜她如幼时的自己一般,却也是恼着越歌拿捏苏浅,她便也拐一拐她的妹妹,让她尝尝这般滋味。
    越尔凝住的眸子又缓和下来,笑了一笑,伸出手,“那便劳烦姐姐。”
    可她确也有些想出去看看了,整日自我安慰,念这些书,都快念得要去道观里当姑子了。
    ——苏汐本是心怀二心,想要刺探刺探越歌,可也不曾想,刺探出越歌对越尔那般隐晦的心思。
    越歌同苏浅寻来的时候,两人丢了魂一般跑来,脸上神情,眸中占有,几无二致。那时,她才知苏浅为何会同越歌站到一起。
    她并未带越尔走出很远,离得近却十分隐秘,因此害越歌提心吊胆了颇久,才在这咫尺之地找到两人。
    苏汐转头看向越尔之时,越尔正被越歌眸中的神情震得发悸。可她模样并不十分惊讶,亦未躲闪,被越歌抱进怀里之前,她还转过头来看着苏汐,笑得几分相惜和了然。
    两人重又回到方才的亭子,苏汐已明白她的处境,想起当初苏浅发现她要离开之时对她做的事,心里对越尔愈发歉疚。
    斟酌着开口道,“抱歉,私自将你带走,你皇姐……”
    越尔轻声将她打断,“姐姐不必多想,当初是我自己不愿嫁,皇姐才弄出身有恶疾一说,将我看顾此地,今日一事,她不会生我的气。”
    苏汐有些惊讶,她仿佛总能明白她想说什么。可她望着越尔,仍是有些隐晦的担忧。
    越尔清澈的眸子微微睁大,又明白过来,脸色微红,摇头道,“姐姐多虑了,皇姐从未那样对我。”
    苏汐更加沉默,心头担忧散去,可又升起绵绵的憋闷。
    苏汐同苏浅走后,越歌抱住越尔,心里揪紧的地方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越尔伏在她肩头,拍拍她的背,听她隐忍道,“那苏汐不是个单纯的,也怪我招惹了她,差些让她将你拐走。”
    越尔笑道,“我知晓,可我也确实想出去走走。在这皇宫里,她也只是吓吓皇姐罢了。”
    她笑起来纯美动人,如今长开了,又比十四岁时更招人眼。
    她态度温和,越歌瞧着她看,试探地低下头去,又被她别脸躲开。
    “抱歉……皇姐,我还接受不了。”
    ——越尔想起苏汐担忧地看着她的那个隐晦眼神。
    越歌直起身,收敛住眸中情绪,“是我唐突,小九,本就不是你的错。”
    夜里被苏浅抱上床的时候,苏汐满心憋屈,只觉白日里那番想找越歌出气的别扭心思直是喂了狗,尤其被她不管不顾地射了满满当当的滚精,哪怕浑身酥软,亦是气得直发抖。
    她恨着声骂她“禽兽”,可苏浅只是沉默着舔舐她的泪,就着滑腻的精液又在她身体里动起来,“只是这样看着姐姐,肉棒子都好硬。”
    苏汐哑口无言,颤着身子紧闭了眸,心凉如冰。
    她想——至少越尔比她幸运。
    然越尔再见到苏汐时,苏汐眼底深藏的挣扎和抵抗却已是微乎其微。
    她曾抗拒得那样强烈,可如今,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屈服。越尔以为,她那样的女子,该是柔而韧的,谁也压不垮她。
    彼时苏汐方从崔巍山回来,被苏浅那样狠心对待,又得知自己日后恐不得怀孕,若此事被苏浅得知,或许她难得生出的愧疚,将成为她更要执拗地绑住苏汐一辈子的借口。
    苏汐好似被逼到了绝境,她什么也不能说,她只能拼了命地逃。即便后来见夏昭兮当真对她生出了情意,她也只能想着,若日后延续不了夏家香火,只好替她多纳几门小妾。
    那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是最后依然落得荒唐可笑。
    兵荒马乱的拉锯,仿佛只是一场胡闹,一切佯作回到了正轨。可她知道不一样,苏浅也知道。
    她踏落泥潭里,难得挣扎。
    “苏姐姐……不逃了么?”
    越尔看她懒散地趴在桌上,脸色醉红,满眼颓唐,“心有牵挂,如何能逃?愚士系俗,窘若囚拘……我也不过是个愚人。”
    她将自己困住了。
    乱战结束,苏汐回京之后去看过越尔。
    那时,她眼里只余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剩下的路该如何走,她总能寻到法子。
    她陪越尔去看望幽禁在宫中的越楚,她也从未曾想过,越尔同越楚是同胞姐妹。
    宫中的腊梅凛凛绽香,两人步在宫路上,花瓣簌簌飘落。
    她侧首望着容色平静的越尔,问道,“殿下同越楚……”
    越尔看她一眼,已是了然。
    她总能明白苏汐话中之意,回眸答道,“皇姐没有杀她,便已很好。我明白她,可她不适合坐那个位置。”
    她转过身来拉住苏汐的手,叹息道,“我代她伤害你的那些事情抱歉……她是我姐姐,幼时,却也是极疼我的。”
    苏汐摇头,尘埃落地,她也不想再理会什么。
    越尔便拉着她慢慢走,问道,“苏姐姐如今已想清楚了么?”
    苏汐点头,“已犹豫太久了。”
    越尔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不再多问。
    她却也没有时间犹豫了。越歌从前不会对她做什么,可如今成了皇帝,一切也都不再一样。
    苏汐在她身后看着她,眸光静静,“如果确定不了自己的心意,退不了的时候,进一步也无妨。”
    越尔皱起眉,不想她也来劝她,“你要我进一步?”
    她少见地没有懂得自己的意思,苏汐摇头,道,“总是被人逼着走,心里的厌倦总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被逼,还是因为真的不愿。你试试,若真的不愿,我便助你离开。”
    “就像当初拐我出离落殿?”越尔含笑看着她。
    苏汐被她戳破当年心思,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眸从她身旁离开,“随你试不试。”
    闻声竟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惹得越尔追在她身后笑。
    直到两人在宫中交换身份,各自沉默点头,做下生命里最慎重的决定,望着彼此眼中前所未有的清明,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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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越歌和小九才是副cp的,映衬姐姐的心思,简单写成一章番外好了,七夕快乐,姬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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