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闻言就是一怔:“当真?”
    他虽然这么问,心里却已经相信了八九分。
    十三阿哥年纪虽然小,心性却警醒,从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
    再一个,十三阿哥如今在阿哥所里,旁边挨着的就是十四的院子,听到的消息倒未必会比外面的四贝勒府来的迟。
    果然,十三阿哥徐徐道来,就说是太子这阵子大概是因为心情始终郁郁寡欢,加上苦夏,最后小臂上就长了个疮。
    长疮这种事,可大可小。
    譬如古人也有背上长疮的,最后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皇阿玛虽然人前未提及此事,但是背后已经让太医去了好几趟了。
    看样子还是挺紧张。
    但是若说真的紧张吧——自太子生病之后,皇阿玛也未往太子的毓庆宫去过一趟。
    听说太子在病中,喜怒不定,经常大发脾气,光是贴身伺候的奴才就被打残了好几个。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站了起来,忽然便对苏培盛吩咐着:“把这些瓜果都拿上。”
    十三阿哥顿时就傻眼了:“四哥,这不都是送给我的么?”
    四阿哥抬起脚往外走:“赶明儿,四哥再送你双倍的来!”
    十三阿哥顿足道:“四哥!你这可不厚道!天下哪有这样做兄弟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追了出去,拿出了谙达教的摔跤的姿势,从后面抱住了四阿哥。
    四阿哥头也不回,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臂在他腰带上一提。
    十三阿哥猝不及防,笑着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梗着脖子大叫道:“四哥哥!快饶了我!”
    院里的护卫们听见动静,赶了过来,结果看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嬉戏打闹。
    他们也知道这两位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于是手扶在腰上,默默的就退下了。
    十三阿哥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平时喊四阿哥为“四哥”。
    但要和胤禛撒娇的时候,就变成了“四哥哥”。
    四阿哥被弟弟这声四哥哥喊的心头一软,顿时想到了小时候,胖乎乎的小十三跟在他屁股后面,整天哥哥哥哥地喊着。
    他手上微微一松,攥住十三阿哥的手,就扶着他站稳了。
    此时,十三阿哥反而收起了刚才嬉皮笑脸的神色,轻声道:“四哥是要去看太子爷吗?”
    四阿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微微的抿了抿嘴唇,然后垂眼,视线向下。
    兄弟两人多年的默契,让十三阿哥明白:四哥这是在默认了。
    他心里焦急,上前了一步,就伸手拦住四阿哥的肩头,声音低不可闻:“四哥,皇阿玛如今……态度未明,其他人都对太子爷避之不及,你却要赶着去看太子爷……”
    他说到这里,轻轻的一跺脚,补充道:“那太子的毓庆宫里,可不缺皇阿玛的眼睛!”
    四阿哥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才要去。”
    十三阿哥还处于变声期,一着急,声音就有点像个小公鸡一样嘶哑了:“你这是什么道理?!”
    四阿哥按住了他的手,深深地看着十三阿哥的眼睛:“十三弟,我知道你关心我,在这兄弟里,咱们两个是最好的。但四哥做事向来有分寸,你信四哥。”
    十三阿哥一听就蹦哒了起来:“四哥不说理由也行,那咱们哥儿俩一起去!”
    四阿哥转头就呵斥道:“你趟什么浑水?给我老实呆在这里!”
    十三阿哥还想说什么,就看四阿哥已经拿出了兄长的威严。
    他只好耷拉着脑袋闭上了嘴。
    ……
    在去往毓庆宫的路上,四阿哥就一路琢磨着自己的心思。
    他曾经听佟佳氏说过:皇阿玛少年多情,却唯独在太子生母——皇后赫舍里氏去世之后,整整一年时间,郁郁寡欢,人后垂泪,未曾踏足后宫一步。
    这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对赫舍里氏留下的唯一的血脉,说不管就不管了?
    若他真的能绝情如此——当年也就不会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给封成太子了。
    四阿哥不相信太子会如此容易就沉沦下去。
    皇阿玛,他一定会有心软,消气,念起父子亲情的一天。
    而太子……就算他自个儿不想立起来,索额图也不会任由他这么自暴自弃下去。
    这两边一使劲,那太子的重新得势,还不是迟早的吗?
    在过去,太子从来不把任何阿哥放在眼里。
    除了出身相当高贵的十阿哥,太子对于其他阿哥,甚至是有轻视鄙薄之举的。
    但四阿哥从来以对待储君的礼节,对着太子爷十分尊重。
    多年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也因为如此,四阿哥虽然不算太子的人,但太子多少是念着一些这个四弟的好的。
    也从来没有和他对立过。
    这样一位太子,若是以后上了位,做了新皇帝……四阿哥相信,自己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但若东宫之位,变化为他人……
    意识到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四阿哥的心头忍不住猛地一跳。
    他舔了舔嘴唇,攥紧了袖子中的拳头。
    倘若……倘若皇太子之位当真落入大阿哥,三阿哥,甚至八阿哥手中……
    那未来的一切就很难说了。
    所以当务之急,四阿哥最想做的是:投石问路。
    他想看清楚:皇阿玛到底对太子,还有多少的父子之情?
    是寒了心,还是彻底死了心?
    父子天伦,血脉情深。
    老父亲的一颗寒心,只要太子有心,总是可以重新慢慢焐热,慢慢挽回来的。
    一颗死了的心,那便没法子了。
    七月底的紫禁城,闷热难当,宫苑之中,吹过来的也都是一阵阵暖风。
    四阿哥一路缓缓而行,想到深远之处,却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不知不觉之中,苏培盛停住了,小声地提醒他:“四爷,四爷!到了!”
    四阿哥抬起头,便见太子府邸已经赫然在眼前。
    门口稍等了等,等到里面人叫的时候,四阿哥抬脚便进去了。
    和他想的不一样:太子正在前殿之中,抱着刚刚生下才半年的三格格在逗弄呢。
    四阿哥就看太子红光满面,怎么瞧着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三格格在藕色的襁褓之中,睡的极其香甜,看起来像个玉琢的小人儿。
    太子看见四阿哥进来了,微微一摆头,就对着旁边座椅道:“老四,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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