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然原本想和景厘商量着安排一个公寓型酒店暂时给他们住着,他甚至都已经挑了几处位置和环境都还不错的,在要问景厘的时候,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没有将自己的选项拿出来,而是让景厘自己选。
    果不其然,景厘选了一个很一般的,环境看起来甚至不是那么好的、有些陈旧的小公寓。
    霍祁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因此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表示支持。
    那之后不久,霍祁然就自动消失了,没有再陪在景厘身边。
    而景厘独自帮景彦庭打包好东西,退掉了小旅馆的房间,打了车,前往她新订的住处。
    一路上景彦庭都很沉默,景厘也没打算在外人面前跟他聊些什么,因此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
    一路到了住的地方,景彦庭身体都是紧绷的,直到进门之后,看见了室内的环境,他似乎才微微放松了一点,却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这是一间两居室的小公寓,的确是有些年头了,墙纸都显得有些泛黄,有的接缝处还起了边,家具也有些老旧,好在床上用品还算干净。
    景厘看了看两个房间,将景彦庭的行李拎到了窗户大、向阳的那间房。
    “爸爸,你住这间,我住旁边那间。”景厘说,“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午饭你想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景彦庭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景厘很快自己给了自己答案,“还是叫外卖吧,这附近有家餐厅还挺不错,就是人多老排队,还是叫外卖方便。”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进卫生间去给景彦庭准备一切。
    景彦庭依旧是僵硬的、沉默的、甚至都不怎么看景厘。
    哪怕到了这一刻,他已经没办法不承认自己还紧张重视这个女儿,可是下意识的反应,总是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景厘大概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所以并没有特别多话,也没有对他表现出特别贴近。
    久别重逢的父女二人,总是保留着一股奇怪的生疏和距离感。
    等到景彦庭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脸和手却依然像之前一样黑,凌乱的胡须依旧遮去半张脸,偏长的指甲缝里依旧满是黑色的陈年老垢。
    “爸爸,我去楼下买了些生活用品,有刮胡刀,你要不要把胡子刮了?”景厘一边整理着手边的东西,一边笑着问他,“留着这么长的胡子,吃东西方便吗?”
    景彦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下一刻,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刮胡子这个提议。
    景厘也不强求,又道:“你指甲也有点长了,我这里有指甲刀,把指甲剪一剪吧?”
    景彦庭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甲发了会儿呆,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景厘似乎立刻就欢喜起来,说:“爸爸,我来帮你剪吧,我记得我小时候的指甲都是你给我剪的,现在轮到我给你剪啦!”
    景彦庭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没有拒绝。
    很快景厘就坐到了他身边,一手托着他的手指,一手拿着指甲刀,一点一点、仔细地为他剪起了指甲。
    景彦庭安静地坐着,一垂眸,视线就落在她的头顶。
    她低着头,剪得很小心,仿佛比他小时候给她剪指甲的时候还要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痛了他。
    这本该是他放在掌心,用尽全部生命去疼爱的女儿,到头来,却要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景彦庭喉头控制不住地发酸,就这么看了景厘的动作许久,终于低低开口道:“你不问我这些年去哪里了吧?”
    景厘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才抬起头来,温柔又平静地看着他,“爸爸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好了,现在只要能重新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景彦庭听了,一时又沉默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提及景家的其他人,无论是关于过去还是现在,因为无论怎么提及,都是一种痛。
    可是有些痛,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又静默许久之后,景彦庭终于缓缓开了口:“那年公司出事之后,我上了一艘游轮……”
    景厘剪指甲的动作依旧缓慢地持续着,听到他开口说起从前,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能在游轮上找到能救公司,救我们家的人,可是……没有找到。”景彦庭说。
    一句“没有找到”,大概远不能诉说那时候的艰辛,可是却已经不重要了。
    景彦庭又顿了顿,才道:“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半夜,船行到公海的时候,我失足掉了下去——”
    景厘蓦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至亲的亲人。
    而他平静地仿佛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后来,我被人救起,却已经流落到T国。或许是在水里泡了太久,在那边的几年时间,我都是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亲人……”
    “我像一个傻子,或者更像是一个疯子,在那边生活了几年,才在某一天突然醒了过来。”
    景厘握着他的那只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收紧,凝眸看着他,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
    “我想了很多办法,终于回到了国内,回到了桐城,才发现……你妈妈和哥哥都走了,你也已经离开了桐城……”
    “爸爸!”景厘一颗心控制不住地震了一下。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回来了,在她离开桐城,去了NewYork的时候他就已经回来了!
    “已经造成的伤痛没办法挽回,可是你离开了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很开心。”景彦庭说,“你从小的志愿就是去哥大,你离开了这里,去了你梦想的地方,你一定会生活得很好……”
    景厘控制不住地摇了摇头,红着眼眶看着他,“爸爸你既然能够知道我去了国外,你就应该有办法能够联络到我,就算你联络不到我,也可以找舅舅他们……为什么你不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回来了?”
    “找到你,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景彦庭看着她,“我能给你什么呢?是我亲手毁了我们这个家,是我害死你妈妈和哥哥,是我让你吃尽苦头,小小年纪就要承受那么多……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做爸爸吗?”
    “你有!”景厘说着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从你把我生下来开始,你教我说话,教我走路,教我读书画画练琴写字,让我坐在你肩头骑大马,让我无忧无虑地长大……你就是我爸爸啊,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爸爸……”
    她哭得不能自已,景彦庭也控制不住地老泪纵横,伸出不满老茧的手,轻抚过她脸上的眼泪。
    “哪怕我这个爸爸……什么都不能给你?”景彦庭问。
    景厘用力地摇着头,“从小到大,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你再给我什么,我只想让你回来,让你留在我身边……”
    “小厘……”景彦庭低低喊了她一声,“爸爸对不起你……”
    景厘仍是不住地摇着头,靠在爸爸怀中,终于再不用假装坚强和克制,可是纵情放声大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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