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的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或许当处于心无旁骛的状态中时,几天也只是好似一晃眼而已,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却已经完整足够守静斋引导下的舆论,在下城区发酵。
    到现在,那张拜帖原本写的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
    众人只知道,有个自号“执徐”的雅贼,将要在今日的夜浓之时,踏月而来,取走守静斋主宁无酒的头颅。
    虽然守静斋位于武行第十七这个临近末位的位置,似乎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响亮。
    可长安不仅仅是中原武聚之地,同时更是北方的大都市之一,光是这一座城市便汇聚有上百万的常驻人口。
    哪怕涉及武行的人,或许只是这座城市常驻人口中几十分之一的一部分。
    于几万人中,凭借着一身技艺,名列第十七之位,独据此位近十年之久,名字始终不曾从十八家之中退出去。
    或许行外之人,可能会对这些数字有些并不敏感。
    但只要是亲身习武过的行内人,却是都绝不可能不明白守静斋这个“十七”的含金量。
    “宁无酒、宁斋主……那可是当代守静斋主、有着‘瞑目白日鬼’之命的怪物啊!”
    天色将暗,在距离‘守静斋’不远的一处酒楼上。想到自己当年有幸看到的宁无酒杀人时的一幕,徐牧尤忍不住出声感慨了一句,然后吹眉毛瞪眼睛的,便紧接着向旁边谈着‘执徐’此人如何如何的那一桌人,怒喷道:
    “宁斋主成名二十余载,踏入两炼大成之境也有十年之久,光凭着一双铁手就不知道按碎了多少蠢货的脑壳。
    也就是宁斋主他近些年来修身养性,将守静斋的权利交给了徒子徒孙,退出幕后不常出手而已,若是宁斋主前几年杀性正盛之时,光是一个不知所谓的什么‘执徐’,一个只会藏头露尾的小贼,又怎么会像吞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放出什么趁夜取人头的大话来!”
    这时候来酒楼内的客人都是为旁观今夜的大戏而来,毕竟武行之中难得有这么有趣的事情发生。这群人原本议论得兴高采烈,结果却被徐牧尤的这一声怒喷打扰。
    当即之下,就有人斜眼反驳道:“若是宁无酒真依照你吹的那么恐怖,又怎么会这么多年来和守静斋还停留在十七的位子上!”
    “长安十八家武行,哪一家的扛大梁者不是万人之中的杰出之辈,难道宁斋主位列十七位,不如那些更加恐怖的怪物,就能够说明他打不过你这种外行的碎嘴小人了么!”
    “呵呵,可别偷换概念、给我编织罪名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打得过宁斋主了!”
    刚才出声反驳的那人只是冷笑了一声,为报被叫做“碎嘴小人”之仇,随即便根本不留情面的直接揭短了:“照你这内行小子的内行一说,那你倒是解释一下,既然宁无酒这么有能耐,那又是怎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书房里,留下一封拜帖的呢?”
    “人家都把刀在脖子上抹过一遍了,堂堂的宁斋主还是后知后觉……”那人的话意犹未尽,随即他同桌的朋友们,便极为有默契的,接着阴阳怪气的拱火道:“照朱大哥你这么一说,呵呵,我有些疑惑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捏?”
    徐牧尤皱了皱眉头,直接避重就轻便道:“不过是趁着宁斋主不在状态的时候,耍些小偷小摸的手段而已,什么‘执徐’的,根本都没敢和宁斋主碰个正面,我看根本就是怕了,亏你们还在这里替他吹嘘呢!”
    “是啊是啊,执徐确实是怕了,随便在宁斋主眼前出入书房都算不上什么本事,小摸小偷见不得人的手段嘛!”
    站在执徐这边的那人根本没陷入到徐牧尤的辩论逻辑之中,直接几个拱手,就表示赞同道:“对对对,懂哥你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我们都是外行人,不懂什么叫做长安武行第十七位的含金量,也不懂宁斋主那是毕竟慈悲,这才在眼皮子底下把要取自己人头的人都放走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徐牧尤愣了一下,直接给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阴阳怪气给干破防了,除了破口大骂外,照着对方这个‘我们守静斋真是太厉害啦!’的逻辑来说,他还真是想不到怎么回了。
    正所谓老话常说嘛,侠以武犯禁,放着暴力不用就是浪费。
    作为自认为的‘内行人’,徐牧尤之所以敢于出声评价这事,便是因为他本身也曾在守静斋中报过三个月的健身速成课程,有着一定的拳脚功夫在身。
    眼看着这伙人没停过的阴阳怪气,给徐牧尤整的心底怒意狂增暴增劲增,仿佛随时都可能发展成全武行现场。
    因缘巧合。
    在那一刻,忽然间有一个戴着斗笠的高大怪人,闯入到了酒楼之中,其周身萦绕的沉闷气场,便瞬间打破了双方的兴高采烈。
    “这里还有位置么?”
    进入酒楼,那个高大怪人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临近窗边、且仅有一人的徐牧尤那桌。不过是区区的凝视,便使得徐牧尤感到思维冻结了起来,忘记了前一刻的情绪,本能的讷讷点头,回答道:“这一桌就我一个人,还有位置。”
    “那就麻烦拼一下桌了。”那个高大的怪人如此顺理成章的答道,走到徐牧尤的桌子对面坐下,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放在了身旁立着。
    或许是因为这个怪人本身的气场太强了吧,所有人第一眼看过去,注意的反而不是这个人到底怎样,而是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直到此刻,好一会之后。
    徐牧尤方才是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即便是坐了下来,也仍是要比寻常人高上两个头的怪人。
    ‘意外的并不是什么巨汉啊……’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的感慨一声,发现这个怪人,虽然看起来似乎是那种很吓人的人,但事实上,他一身宽松衣裳下的肌肉,却并不是那种堪称畸形的爆炸性饱满,而是像根根分明的绞丝一样,紧紧缠绕在那副巨人的骨架之上。
    虽然徐牧尤并不是那种有着龙阳之好的家伙,喜欢的也是那些娇美的小娘子,但在转而目光抬起,看到这个怪人的样貌时,他却也是愣了一下。
    从纯粹的欣赏美的角度来看,摘下斗笠之后,这个怪人的五官,可谓是称得上是有着十足韵味。
    不仅仅是整体线条宛如刀削斧凿般的干脆利索,勾勒出了一张极具男性魅力的脸庞,而且在那张脸上,男人的那双漆黑眼眸,则更是至关重要的画龙点睛的一笔。
    像是两口幽深到乌黑发亮的漩涡一样。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有着格外吸引人的诡异魔性,有着近乎妖邪般的深邃魅力。
    和其相比较的话,这个怪人的那头披肩长发、晶莹如黄玉的皮肤、腰间悬挂着的古怪傩面,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怪不得你要戴上斗笠!”
    徐牧尤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就算是像他这样并非有着龙阳之好的人,也不得不赞叹道同为男人的这人的样貌。
    他不由得在心里酸溜溜的想道。
    ‘恐怕……光凭这副样貌的话,走到街上,长安城就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想要招揽他入赘的吧。’
    “若是不戴上斗笠的话,被那么一堆人看着可就太麻烦了。”
    高大怪人……不,越阳楼表现的意外健谈,说起从原本的青年,到像是瞬间渡过十多年,变成这个样子的事情,其实也是说得托‘法相’的变化之妙。
    虽然并不是同一具身躯了,但‘法相’这种近乎唯心的东西,却仍然还是共通的,譬如等所有材料到位后,将漫长的炼体过程,压缩到短短几天之内,便是依赖‘法相’的效果之一。
    然而,作为代价嘛。
    样貌上的不可控成熟化,也就是这两炼大成背后表现的最为明显的副作用了。
    “说起来的话,进来之前时,我好像听见你们正在争论宁斋主和那个‘执徐’的事情?”在酒桌上,越阳楼忽然间将话题转回了原本众人聊的话题。
    “嗯……”徐牧尤本能的答了一声,一拍脑袋,方才是想到:“哦对,在这个时候来,这位兄弟你应该是为旁观晚上的那场好戏而来的吧。”
    越阳楼道:“两炼大成的宁斋主,和那个神秘莫测的执徐之间的战斗,但凡是在附近的武人便不会错过。”
    “正是这个道理,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宁斋主再次出手!”
    徐牧尤表现的很是赞同,不过旋即,望着酒楼窗外的景象,却是又叹息了一声:“可惜啊,这场好戏发生的守静斋内,除了得到邀请而来的十多个武行名宿外,我们其实都进不去旁观,只能在这里,过过眼瘾。”
    “嗯嗯嗯,没错,真可惜啊。”
    越阳楼礼貌性的化身为无情的点头机器,却不曾想这一赞同,却是给了对方一个趁着酒兴,打开话匣子的机会。
    就像是为了说给先前那几个阴阳怪气的人一样。
    这一次,徐牧尤整理好思维逻辑,吐出一口浓郁酒气,开口就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的震声道:“——依我所见,宁斋主乃是四炼宗师以下的第一档人物,那什么‘执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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