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致远从他的背影里收回视线,“我们走吧。”
    安检口的放行灯亮起,机场工作人员弯下腰,笑容中隐着一丝惋惜与怜悯:“先生,需要帮忙送您上飞机吗?”
    安致远望向身边戴墨镜的男人。他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正低头回望自己,背光中看不清表情。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似乎要将投射而下的、山峦般挺拔的身影,延展成一方广阔宏毅的天地。
    安致远握住苍朗的手,毫无阴翳地微笑起来,回答道:“不用,谢谢。”
    服务小姐朝他点头,“那么,祝您旅途愉——”最后一个字在她涂着鲜艳唇彩的双唇间消音、静止,突然又与一道迅猛而沉闷的气流同时翻滚着冲了出来,喷在安致远的头发上。
    “噗——”
    那张年轻而彩妆精致的脸上,职业性的微笑仿佛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标本一样,被永久保留,直至从眉心的黑洞缓缓淌下一线暗色的血流,将这瞬时的凝固彻底打破。
    她纤细的、尚且柔软的身体朝前方栽去,砸在轮椅上发出巨响。
    安致远已不在轮椅上。
    他伏倒在地板,被苍朗抱在怀中,护在身下。
    苍朗快不过子弹,但他能近乎直觉地听见子弹出膛时的闷响,嗅到那股熟得不能再熟的火药味。他无比庆幸,这颗从阴暗处射出的子弹,目标并非安致远。
    极短的死寂之后,人群中陡然一声凄厉的惊叫!
    这声尖叫火种似的点燃了导线,引爆了整个大厅恐慌失措的狂潮。人群惊呼着四散后退,眼睁睁看着地板中央,一滩黑红粘稠的血泊蠕动着,诡异活物般不断扩大范围。
    机场保安从各个角落围拢过来,嘈杂的呼叫声在通讯器之间传递,安检口迅速切换成禁行红灯,降下警示杆。
    苍朗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他立即抱起安致远,趁保安还未近身,低头从人群缝隙中钻出,混进杂乱的人流疾步朝外走去。
    眼见要出大厅,门外阵阵警笛声由远至近传来,尖刺得令人耳膜生疼。
    苍朗脸色微变,立即改变方向,转身蹿上二楼。
    “怎么回事?”安致远抓着他的胳膊,紧张地低声问。
    苍朗迟疑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措辞,而后简促地说:“刚才那一枪是故意的,有人不想让我们顺利登机。”
    安致远的视线从他肩头斜掠而下:“那这些涌进来的警察……”
    苍朗穿过曲折的走廊,又从封闭的安全通道口折回。楼梯上响起沉重杂沓的脚步声,他不得不拐进手边最近的一道门。
    门后是个空无一人的男士洗手间。
    苍朗用肩膀顶开最后一个格间的小门,将安致远放在坐便器的盖子上,“锁好门,在这等我一会儿,回头我来找你。”
    “等等!”安致远扯住他的袖子,“那些警察是来抓你的?谁报的警?”他的脸上刹时涌起惊怒的红晕,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莫非是小丁?”
    “是谁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别让人找到你。”苍朗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我去把那些警察引开,等我回来。”
    安致远翕动着嘴唇,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小心。”
    苍朗狠狠心,断绝了指尖的温度,动作矫健地闪身而去。
    安致远坐在雪白冰冷的盖子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个幽静而窄小的空间里,越发清晰,越发涩重,最后仿佛在耳旁沸腾轰鸣般,发出战鼓擂动的声响,反射在四面墙壁上,危峰颓倒似的朝自己压下来。
    他深深呼吸着空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象苍朗现在的情形,在心底一下一下地数着秒。
    苍朗说会回来找他,就一定会回来。安致远对自己说,他答应过他的事,从未食言。他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坚强、无畏、不可征服。
    十秒,百秒,千秒……时间在忐忑无声的数秒中流逝。
    门外终于响起轻捷的脚步声,直直朝这个最深处的格间过来。
    巨大的喜悦撞击着安致远的心脏,他几乎失声叫出,苍朗!
    单薄的门板被拉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勾出浅浅的、诮笑的弧度。
    “二哥,怎么还不回家,消夜都凉了。”
    凉意沁骨的夜风从车窗外呼啸而过。
    当然,劳斯莱斯是豪华而舒适的,安致远在温暖的车厢内,看着坐在身旁的弟弟那张阴晴难辨的脸,心底却像开了缝的冰窖,丝丝往外冒着寒气。
    他耐心劝说也好,严厉指责也罢,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致克用强硬手段将他架上车。
    他忧心忡忡,一方面牵挂苍朗安危,一方面又怕致克因为他被凶手盯上,性命堪虞,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免得致克起疑,逼他吐露实情。
    真是一颗心如焚如冻,左右为难!
    “致克……”他忍不住又开口。
    “别说话!”安致克生硬截断,随即又放柔语调,“别说话,我在想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安致远无声地叹息,“致克,你气我不辞而别,我知道,但我真有工作上的紧急要务,赶今晚的飞机。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该分清轻重缓急,别一味由着性子胡闹。”
    “不辞而别……”安致克把着四个字合着丝讥忿,又低又轻地在齿间滚了一遍,这才转头看向致远:“不知道这一别,你打算几年后回来?”
    他咧嘴笑了笑:“还是说,这就准备抛弃一切,与你那保镖兼情夫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了?难怪对结婚总是推三阻四,原来你真是玻璃。”
    安致远面色发白,眼中流过一抹惨淡,“致克!这么说话未免太难听。不论你如何不理解,看不惯,我毕竟是你二哥!”
    “是么?”安致克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不再应声。
    时间在异常凝滞的气氛中过得极慢,终于熬到了停车。一群佣人不由分说地将安致远抬上别墅二楼,安置在自己的房间,又避如蛇蝎般迅速退去。
    “致克!”安致远叫住转身欲走的弟弟,声音含着隐怒:“把手机还我!”
    安致克回头,“做什么?打110给你的姘头?”他慢慢走到床边,倾身逼近致远,目光幽冷:“真是贱,被男人操就这么爽,连谁是杀父仇人都忘了!”
    一声脆响。
    安致远狠狠一巴掌甩在弟弟脸上。
    他的颧骨上涌起愠怒的强烈色彩,咬着牙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谁教你这种混帐话的!”
    安致克摸了摸红肿的脸颊:“怎么,为你那好弟弟的堕落痛心又失望?”他在热辣辣的疼痛中勾起嘴角笑,反手一掌将致远掴得摔落椅面,“亲爱的二哥,你还真以为安家的家训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安致远从地板上艰难坐起,面上血色如潮汐般退个干净,只留震惊与愤怒在眼底纠结。
    致克,他看着长大的弟弟,那个总是朝他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爱发脾气更爱黏人的小鬼,什么时候生出了这副令人心惊心寒的嘴脸?
    一时间,他竟有些失神,怀疑面前这个除了脸孔熟悉之外,其他全然陌生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致克!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用啊,二哥。”那个顶着他弟弟面皮的男人,半是嘲讽半是不屑地轻叹着,将他无助的身躯捞起,丢在床上。
    安致远忽然伸手去摸他的眉眼口鼻,似要证实它们的真伪。
    致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大欲折,“饥渴成这样,对我也有兴趣?还是说,只要是男人就行?”
    安致远命令自己不去听他刻意羞辱,不解、痛楚与怒意在他眼中旋融,最终汇成一片沉郁苦涩的墨蓝:“我和苍朗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相互吸引,无关性别身份,无关恩怨利益,我们相爱,仅此而已。”
    “相爱?”安致克发出了个古怪颤抖的喉音,听起来像是一声尖笑,“那是什么东西!这世上有嫉妒,有强迫,有空费心,有求不得,有貌合神离,有同床异梦,惟独没有相爱!你真相信,什么我爱你正如你爱我一样?放屁!鬼话!”
    他扯住致远柔软的黑发,使劲向后按在床垫上,“就说你吧,你是怎么爱上他的?一个病弱瘫痪、心理阴暗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强壮的肉体吸引,因为他有你没有的,能做你做不到的!你得不到正常的身体,只能用交合的方式来满足占有的渴望,再加上他忠犬般对你舍命保护,温言暖举,照顾周到,于是你便觉得自己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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