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源远流长,浩浩汤汤。
    大江除哺育了无数人之外,似乎还有慰藉心灵的魔力,只要出神的望着江面,看着流水东去,焦躁的心情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平复,仿佛哀愁都被江水卷走。
    江畔,三支鱼竿横出。
    石羡玉并未再眯着眼,他盯着几米外的浮标,目光迷离。
    大学时的舍友遇害,似乎给了他挺大刺激,齐宏宇便约上他,捎带着赵博一块来钓鱼。
    浮标忽的一沉,石羡玉本能抬手,鱼竿瞬间弯成弓状。
    可惜,他状态不佳,没把握好最佳的刺鱼时机和力度,鱼钩很快脱口,鱼竿猛地回弹绷直,将线拉出了水面。
    他抬手握住铅皮,怔怔出神两秒,才轻叹口气,又搓上鱼饵,轻轻抬杆,将钩准确的送回原位,又把鱼竿放在支架上,点了根烟。
    赵博侧目看了他一眼,轻声说:“第四次脱钩了。”
    石羡玉没有回应。
    齐宏宇侧目看向他。
    他忽的伸起懒腰,双眼重新眯起,脸上浮现出强笑:“我在乎的人不多,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这下才知道,又没了一个。”
    齐宏宇依旧看着他。
    “我只是他的普通朋友,但他却是我好兄弟。”石羡玉自顾自的说:“和常人不同,我到了大学,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才放开心,有了真正的朋友,而他是第一个。
    我的性子我清楚,不招人喜欢,所以朋友很少,他算一个。虽然他这个人挺无赖,喜欢作弊,爱好出千,不太靠得住。
    可惜,我大概就是天煞孤星吧,相处的比较舒服,比较在乎的朋友总共就四个,他们一个当了消防,一个当了交警,结果都殉了职;一个参了军,被选入维和部队,至今杳无音讯;最后一个普通人,出千被杀抛尸大江。”
    听到这儿,赵博也忍不住侧目看向石羡玉。
    这还真有点天煞孤星的味道……
    不过他没将话说出口。
    石羡玉陷入回忆,继续说:“我还记得,我出生时,母亲大出血,虽然难得的抢回了一条命,但我妈却被摘了子宫。
    那个年代嘛,产后大出血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难得了,只是被摘掉子宫,在常人想来可能是赚的,但也因此,她产后抑郁要比其他人严重的多。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很多人对产后抑郁也不当回事,我爸也是如此,导致她成天抑郁寡欢,郁结无法解开,最后割颈自杀,我爸那时才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齐宏宇目光垂下,落在自己鼻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石羡玉又道:“我爸这个人,怎么说呢,他其实是个很偏执的家伙,当年就不顾家里的反对,一意孤行跑到余桥,跟我妈结婚,我妈几乎是他全部,所以那段时间,他简直万念俱灰,悔恨无比,甚至连我都被迁怒了。
    过了大概半年,他把我丢给外婆,带着我哥回到南疆,服从家里的安排,开始走上仕途,步步高升,而我则被外公外婆带到新安,读书上学……”
    摇摇头,他轻笑声:“呵,跟你们讲这些干嘛。”
    讲罢他一抬杆,有尾奶鲫自水面飞起,稳稳地落入他手中。
    这回没再跑鱼了。
    齐宏宇忽然问:“听起来,你还是官宦世家?”
    “屁的官宦世家,我爸算是,我和我哥只是枚棋子罢了。”石羡玉呸了一声,把奶鲫从鱼钩上取下,抛回江中,随之又叹口气:“我是不情愿服从家里的安排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当棋子。
    可听到、见到我好友、我哥殉职,我才明白许多事无所谓安排不安排,我愿意继承我哥的遗愿,且没理由幼稚的拒绝来自家里的助力。所以我最终接受任务,来到你们大队。”
    齐宏宇啧一声:“你把自己老底都给我们透完了,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行动。”
    在旁边默默竖耳朵的赵博愣住了:“不是秘密行动?那……”
    石羡玉失笑,重新点上根烟,又看向他俩,嘴角微微扬起,说:“你们不会觉得所谓的任务,又是俗套的针对某个特大犯罪团伙,这个团伙里有一个或一帮天才罪犯,让我们都束手无策,只好抽调精英秘密调查吧?”
    “不是吗?”赵博愕然。
    齐宏宇也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想法。
    他还觉得这个团伙恐怕与自己有关。
    不过他也有些纳闷,境外他不了解,不予评价,但这片大地上理应不存在那样的集团生存的空间才对。
    “那你们就把我们的格局想的太浅了。”石羡玉笑容收敛,表情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
    “我们不是针对某一个集团,而是所有,全部的犯罪团伙,只要他们敢露出苗头,就是我们全力打击的对象。
    我们的目标,是彻底肃清西南一片,要让天下无毒,全境无恶。为此组织上投入的力量,组建的队伍,超乎你们想象,而我只是其中之一。
    这不是什么秘密行动,而是摆在明面上的专项斗争。当然,虽不需要严格保密,但也没必要见人就说,是吧?”
    齐宏宇和赵博对视了一眼,面面厮觑,说不出话来。
    石羡玉没说错,他俩格局确实小了。
    但赵博还有两口槽想吐:
    蛇精病也能接受重任?
    组织交给你这么重要的任务,你却跑来当咸鱼?
    他忍住了。
    齐宏宇很快收回目光,改望着大江,怔怔出神。
    石羡玉口袋里忽然传出歌声,刺破了三人间的沉默。他立刻摸出警务通,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开扩音。
    于是三人都听见凃欣欣甜到发齁的声音:“老公~在干嘛呢?晚上回家吃饭吗?”
    齐宏宇和赵博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石羡玉的脸也刷的下红了,第一次露出窘态,赶紧关了扩音放下鱼竿往边上跑去。
    跑出了点连滚带爬的味道。
    齐宏宇则看看鱼竿,再看看身边的赵博。
    这鱼,不香了。
    ……
    夜里,齐宏宇难得回家,并提了一袋鲫鱼,都是白天时钓的。
    他打算弄点鲫鱼豆腐汤喝。
    鲜鲫鱼两面煎黄,砂锅将山泉水煮沸,下入煎好的鲫鱼和豆腐、葱段跟姜片,倒一小勺花雕,大火煮开后转中小火慢慢煲,出锅再加点调味料,熬出来的汤可鲜美了。
    是齐宏宇的拿手菜。
    再炒盘普普通通的辣白菜下饭,晚餐就这么美滋滋的解决了。
    吃腻食堂和外卖,更是闻到泡面就想吐以后,偶尔自己弄点家常便饭,简直不要太幸福。
    就是怪费时间,难得今天有闲情雅致……
    “啊!”
    感慨才到一半,窗外便传来阵高昂的惨叫声,齐宏宇心里一揪,嘴都顾不上擦,赶紧跑到阳台趴在窗户上探头往下看。
    就瞧见楼下三十米左右,路灯下边,有个人躺在血泊当中,已经没有了动静。
    他赶紧转身,拿上钥匙跑下楼,边跑边用衣袖擦嘴,跑出去后才摸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因为楼道里没有信号。
    电话接通,他也跑到了伤者身边,赶紧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两手准备止血。
    但很快他就绝望了,伤者身中数刀,以他的经验判断,心脏或主动脉、肝脏都以破裂,这样的伤势徒手根本止不住。
    他并没有放弃,而是一边向急救中心报告情况和地点,一边竭尽所能的压迫止血。可电话挂断之后,伤者还是没了呼吸。
    长叹口气,他往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手,又重新打了妖妖灵报警,汇报大致情况。
    末了他又愤懑的握拳狠狠挥舞几下。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如此猖狂的行凶,简直是在山城公安脸上打了计响亮的耳光,更是对山城持续多年的专项斗争的肆意嘲讽。
    ……
    五分钟后,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向齐宏宇询问情况。
    他们脸色都很不好看。
    又过了七分钟后,救护车也抵达现场。车还没完全停稳,上头就跳下来几名医务人员,仔细看过伤者情况后,纷纷摇头。
    齐宏宇早在他们来之前就知道受害人没救了,瞳孔已经涣散,反射消失,已脑死亡。
    不多时,仇教导、石羡玉等人也赶到现场。
    看了几眼之后,仇教导便把齐宏宇拉到一边,皱眉问道:“小齐,听说你是目击证人?到底啥情况?”
    “我并没有目击,”齐宏宇摇头说:“就刚吃完饭听到了惨叫声,赶紧探头一看,就瞧见人躺在血泊里了,除此之外并没有听到别的可疑动静和可疑人员。”
    “这……”仇教导眉头拧的更深了些,又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家这边没监控?”
    齐宏宇点头:“至少我家这栋楼周边没有。上次我涉案时,倒是调出了几个我不知道的安防监控,但是根本做不到全覆盖,死角实在太多了。”
    “那就只能从死者身份着手了,”神出鬼没的石羡玉忽然冒出来说:“忽然行凶,捅完就跑,不见踪迹,下手十分狠毒且果断,刀刀瞄准要害……我觉得这是报复。”
    齐宏宇收回斜向他的目光,点头说:“赞同,死者身中四刀,都在胸腹部位,而且心脏和肝脏大概率都受损了,以至于即使我第一时间止血也根本无济于事。”
    石羡玉接话:“我刚刚看过受害人身上的伤了,创角一钝一锐,明显是单刃利器。
    而且锐角处有明显向下拉的痕迹,导致创口向外延伸了许多,这应该是切割造成的,我猜凶手出刀收刀的速度都极快,拔刀时手又不自觉的往下压,所以创口长度会比凶器本身的宽度要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切讨论起来。
    正分析着,齐宏宇忽然侧目:“咦?仇教导呢?”
    “呃,不知道,”石羡玉也扭头:“刚刚还在这呢?什么时候走的?”
    显然,仇教导插不进话,灰溜溜的离开了……
    很快齐宏宇便找到了仇教导的身影,他正在一边跟赵博说着什么,估计是给赵博安排任务,在四处走访。
    听齐宏宇的描述,受害人惨叫声不小,恐怕很多人都听到了,其中或许会有目击者的存在。
    收回目光,齐宏宇不理他,继续说:“现场的血迹分布,你看了吗?”
    “嗯,看到了。”石羡玉说:“朝着你家的那一侧,血迹明显有被阻挡的痕迹,说明行凶时凶手就站在那个位置。另外,地上还有一排血足迹,从足迹形态上看,凶手是跑着离开的。”
    顿了顿,他问:“跑步姿态下步间距和身高之间的倍数关系能算么?”
    “并不能。”齐宏宇摇头说:“快跑慢跑,都会影响到步幅,个人的跑步习惯影响也非常大,并不像行走的步间距那样有个回归方程,能在误差相对小的范围内大致推断出来。”
    “那只靠单个足迹的长度推算身高,误差就有点大了。”石羡玉皱眉说。
    齐宏宇点头,他自己的脚在同身高的人当中就比较小的,和175的人差不太多。
    “行了,”又聊几句,齐宏宇不打算继续掰扯下去,说:“刚刚我的工具没送到,很多勘察没法展开,我得继续了。”
    “好,我看你整。”
    齐宏宇嗯一声,转身走向仇教导。
    此时赵博已经离开,估计是带队走访去了。
    仇教导得知齐宏宇来意,一指自己的车:“在后备箱,自己拿。”
    齐宏宇抬手:“钥匙。”
    “呃,哦!”仇教赶紧掏出钥匙给他。
    取得自己的勘察箱之后,他又立刻走到现场,再次仔细的打量起受害人。
    从外貌和体型上看,死者平平无奇,短发,比寸头稍长些,脸不帅却也不难看,身高目测一米七上下,体态还算匀称,衣着完整,上身穿天蓝色t恤,下身穿卡其色休闲裤,脚上套着黑色运动鞋。
    挺奇怪的搭配。
    掏掏口袋,齐宏宇先后摸出车钥匙、钱包、手机、面巾纸、蓝牙耳机,还有两包烟和一个防风打火机。
    除此之外,竟还有个充电宝。
    好家伙,这口袋简直深不可测,里头的东西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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