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田大管家装作对两名管事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暂时将库房能否增添人手的问题糊弄过去,“茶叶的事我会仔细查清楚,看它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只有摆事实、讲道理,才不会让人说我处事不公、冤枉好人。”
    史管事对田大管家这番话赞叹不已。
    田大管家心情好转,吩咐仆从去把伺候少庄主日常起居的老仆白墨找来。
    方才去见阿福的时候,他明显发现一些奴仆的神情态度不如往常恭敬。他没有当面发作,不是因为他宽宏大度,而是因为他另有计较。
    多年来,他以大管家的身份打理琐务、管教奴仆,颇有心得。
    这些自作聪明的蠢人往往偷奸耍滑,并紧紧抓住每一次空闲下来的机会乱嚼舌根。
    他只要拿出公事公办的架势,让这些人偷不了懒、说不了闲话,这些人就会像受刑一样痛苦不堪、散播怨言。接着,他会在表面上放松管束,看着这些人得意忘形、在差事上犯错。他就可以拿住这些错处轻轻松松将人赶出山庄。那时旁人只会说,大管家有先见之明、早就看出这些人不是好东西。
    田大管家管教奴仆的时候得心应手,其中就有他提拔的亲信的功劳。
    比如老仆白墨。
    田大管家最初来到山庄为仆时,白墨还只是一个喂马的帮工,日子过得清苦,手头的活计却不算轻闲。有一次田大管家急着要出门办事,遇到没长眼的小人暗中作梗,幸好有白墨出手相助、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后来,田大管家坐稳了管家之位,便正式将白墨招入山庄,了却了白墨半辈子的心愿。
    不管是做喂马的帮工,还是看门护院,或者是照料琐事,老仆白墨一直勤勤恳恳,安守本分,从未生出半点骄惰之心。即便他没有过人的长处,田大管家也心甘情愿将他留在身边。
    眼下,田大管家被夺走管家大权,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更需要亲信的助力。
    对于他从前凭借权势拉拢来的人,他不敢轻信。但对于老仆白墨,他十足放心。
    因为,他才是白墨能否留在慕玉山庄为仆的关键。他若失势,白墨也会失去安度晚年的依靠。
    当然,他将白墨找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那就是,白墨先前受他调遣去照顾少庄主的起居,明面上仍是少庄主的近仆,此时被他随意召来问话,这一举动不但能在两名库房管事面前展现大管家雷厉风行,也足以打消山庄里的大部分不切实际的流言、让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重新看清风向。
    他必须趁着鬼三爷嫌弃白墨不中用、将白墨从少庄主身边调走之前,一鼓作气,重振声威。
    老仆白墨腿脚尚可,不一会儿就来到库房,面见大管家。
    田大管家开门见山,提出疑问,避免勾起老仆啰嗦的毛病。
    “我听说,辜护卫奉少庄主之命来库房取走了一斤匡山云雾,这件事,你知道吗?”
    对于少庄主身边发生的一切,田大管家并不准备当着史葵和张迎的面细说。
    因此,大管家悄悄朝老仆使了个眼色,示意老仆不要多嘴。
    “回大管家的话,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白墨的回答既谦卑又简短。
    老仆和大管家之间仍有十足的默契。
    田大管家松了一口气。
    “辜护卫说,少庄主要拿这些茶叶去送礼。虽然他拿来了对牌,但库房却没有见到少庄主签字的礼单。我有理由查问这些茶叶的去向。现在,有你做见证,一切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田大管家用三言两语将他的猜测当成事实,“辜护卫初来山庄,想必是把我们慕玉山庄当成寻常的小门小户了。少庄主若要送礼,无论是以少庄主自己的名义,还是以山庄的名义,都没有偷偷摸摸的道理,更不会单独拿一斤茶叶作为礼物、叫人笑话我们慕玉山庄小气、寒酸。辜护卫若是自己要用这些茶叶,大可不必借着少庄主的名义来库房讨要。我们做仆从的,只要办事得到主人的满意,主人也不会吝惜赏赐。可惜,辜护卫放着正道不走,反而去走歪路,倒叫主人颜面无光。”
    老仆连连点头,显然也当了真。
    “辜护卫真不该这么做,不仅害了他自己,连带着坏了少庄主的名声。真是罪过呀。”
    田大管家见白墨领会了自己的意图,点点头,接着说:“白墨,这件事还没有闹大,为了少庄主和山庄的脸面,这件事也不能闹大。我想,我们应该给辜护卫一个改过的机会,让事情平息下来。结果到底怎么样,就看辜护卫肯不肯低头认错了。”
    田大管家相信,等白墨将这番话传出去,辜焕肯定坐不住。因为他既没有抓住现行,也无从追索茶叶的下落,只能用这种办法激将辜焕,引辜焕主动入套。
    即使辜焕不屑置辩,这件事也会变成辜焕的污点,将来随时可能被提起、被利用。
    老仆白墨不愧是田大管家的亲信,当即表明态度,说:“大管家说的是。唉,老仆不知道这件事就罢了,既然知道,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辜护卫犯错、连累少庄主。我就算豁出去,也要劝辜护卫向少庄主承认错误。”
    田大管家看着俯首听命的白墨、史葵、张迎三人,心满意足,嘴角忍不住挂上一个微笑。
    要不是及时想到他现在正为了维护少庄主的声誉而义愤填膺,他真的舍不得破坏这份愉悦的心情。
    “好,少庄主有你这样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老仆,也会感到欣慰。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迟些时候,我会亲自回禀少庄主。我一会儿还要去见岳先生,什么事都比不上少庄主的功课要紧。”他随意屏退两名库房管事,只留下白墨,表面上是为了关心少庄主近日的饮食起居,实则是为了和自己的亲信私下通气。
    他认为有辜焕在少庄主耳边挑唆,白墨未必能够精准掌握少庄主的动向。
    当阿福对辜焕的才干赞不绝口、并且对他说出鬼三爷对辜焕的看重时,田大管家不知不觉将辜焕当成了劲敌,也自然而然认定辜焕也将他当成了劲敌。
    如此一来,白墨作为他的亲信,怎么可能不遭到辜焕的排斥和打击?
    他不认为白墨能够看清辜焕的野心和恶意、并作出有力的反击,因此没有着急找白墨来问话。
    “大管家,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少庄主了,算上今天,是第四天了。唉……大管家你又病着,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去说这件事。如果辜护卫这两天真的奉了少庄主的命令来库房取东西,那他一定是和少庄主在一起。也不知道少庄主这几天吃得好不好?夜里风大,他睡觉爱踢被子,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大管家,我真没用……我真没用呀!”
    外人一走,白墨便恢复本性,一边絮絮叨叨,一边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然而,田大管家心里却生不出丝毫怜悯。
    他预料得不错,白墨也不知道少庄主的下落。
    “四天?那就是我……”田大管家将怨愤的话语吞回肚子里,“唉,我病得不是时候。三天前,你最后一次见到少庄主时是什么情形?少庄主在做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出门去哪里?”
    老仆年事已高,脑筋转得也比较慢。
    田大管家知道少庄主出门了,却不知道少庄主出门去哪里,白墨对此并不觉得奇怪。
    “当时,少庄主忙着在做功课,他抄了一整天的书,也没有抄完,还把手弄伤了。少庄主不想声张,就让辜护卫悄悄去外面请了一位治伤的大夫。可是,大夫来到山庄以后,辜护卫却让那人替少庄主抄书,还让我照料那人的饮食,过了一天才把那人送走。辜护卫没有再提治伤的事,我也没有再见到少庄主了。少庄主要出门,怎么也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呀。连衣裳也没带一件半件,路上要梳洗可怎么办?这都四天了,少庄主肯定是受苦了。”白墨说完,顺手抹了一下眼角。
    田大管家心中疑云重重,好在他的思绪没有被白墨的诉苦扰乱。
    他抓住关键,猜测少庄主被三爷罚抄书、但受不了抄书的辛苦,辜焕便趁机笼络、找了一个外人混进山庄里代替少庄主受罚。
    想到这里,他扼腕叹息:“难道少庄主看不出辜焕不安好心吗?”
    辜焕从海上归来后,主动投入慕玉山庄,凭着过人的身手通过了阿福的考验,并得到鬼三爷和他这个大管家点头,最终才做了少庄主的贴身护卫。
    少庄主怎么就不明白,辜焕并非完全听命于他?对于少庄主弄虚作假的举动,辜焕完全有可能越过他,直接传到鬼三爷的耳朵里。少庄主怎么能做出这种自毁的蠢事?
    田大管家恼恨之余,也还保持着清醒。无论他的猜测是对是错,都无济于事。他想让少庄主看清辜焕的歹心,也得先找到少庄主再说。
    “那个人相貌如何?你仔细形容,我派人去找一找。这个人证至少不能落在辜焕手里。”田大管家认为这件事虽然重要,但却急不来,只能慢慢消除隐忧。他料想辜焕不至于没头没脑将这件事禀报给鬼三爷。假如鬼三爷彻底厌弃少庄主,辜焕作为少庄主的贴身护卫也讨不了好。
    白墨说了一通,但算得上线索的描述很少。
    田大管家也无可奈何。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你留在山庄里盯着那人抄书,少庄主带着辜焕出门了。少庄主有没有对你提起他要去哪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田大管家没有指望白墨能够给出有用的回答。他只是出于习惯和谨慎才再次追问一遍。
    白墨要是有门路找到少庄主,也不用哭丧着脸来向他求助了。
    但这一次,田大管家料错了。
    白墨仔细回想,指出了少庄主三天前可能的去处。
    “少庄主好像是去巡视渔场了。对,就是这样,不会有错的。原本,少庄主也没有告诉我他要去渔场,是渔场的陈大管事得罪了少庄主,少庄主下令要把陈大管事赶回老家去,陈大管事想找大管家向少庄主求情,我多嘴问了几句,才知道少庄主去了渔场。可惜大管家在病中,无法见人,陈大管事没办法,只能收拾行装离开离岛了。唉,听说没几个人肯去送他。陈大管事虽然可怜,但是,谁叫他得罪少庄主呢?少庄主肯定是没错的,大管家……咦?大管家,你怎么了?”
    田大管家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神好像要杀人。
    “是辜焕!”
    白墨不明就里:“辜护卫是少庄主的贴身护卫,当时理应陪着少庄主一起去了渔场。”
    田大管家摇摇头。此时他已想起史葵去拜见少庄主、遭到辜焕出面拒绝的事。
    辜焕说,少庄主正在为渔场的事忙碌。
    如果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呢?
    “渔场的陈大管事是我提携的人,少庄主不知道,辜焕肯定知道!利用少庄主赶走陈大管事,辜焕又招来了什么蚊蝇鼠蟑?”
    白墨以为田大管家是在对他发问,不得不应付回答:“我听到的消息不真切,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陈大管事一走,渔场即刻又招来了一个新的大管事,还是同样姓陈,但是比原来的陈大管事更年轻一些。”
    田大管家的怒火已经遏制不住。
    “管他姓陈姓张!只要他是辜焕的同伙,他就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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