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诸县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南北两侧的山体连锦起伏向中部延伸过来,形成汝州诸县丘陵与河川相间、东西绵延近两百里的槽形盆地地貌。
    滍水北支,也是旧汝水的正源,诞生于汝州西南的高山峡谷之间,一路曲折迂回,接纳涧水溪流,等到进入汝州盆地时,已是一条激波扬浪的大河了。
    滍水北支于汝阳县东北部进入汝州盆地处,时人称之紫逻口,其西岸的紫逻山与东岸的云梦山夹河相对,如巨门峙立,如钳口夹住湍流。
    紫逻口有锁阴之险,州县在此设立紫逻驿,旧称紫逻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也因此紫逻口的险峻地形以及汝阳据险而筑,令楚山众人难以想象河洛敌军今年这个冬季对汝阳会有什么企图。
    滍水北支出紫逻口后,便是汝州盆地范围,而紫罗口的西北侧,千百年来涧流淹积,形成一片南北纵深数里到十数里不等、东西绵延三十余里,从紫逻口直抵伊河西岸的水泽,这便是旧称汝海的广成泽——广成泽水也是往东与滍水北支合流,经汝州往召陵而去。
    广成泽与嵩山南段山脉之间的狭窄槽形入口,最宽处不足十里,窄处不够四五里,还有崆峒、灵台等小山峙立其间,旧时有洛阳八关之称的广成关就座落于此。
    野史也有传上古黄帝问道广成子于汝州崆峒,因此附近的关泽之名多与广成相关。
    大越立朝之后,中原腹地一直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事,没有驻军,旧关早已废弃,州县在此设广成驿,方便商旅食宿——倘若要挑一处作为汝州真正的西门户所在,背倚灵台小山的广成驿绝对是首选。
    大越建继三年冬季,也是汴梁沦陷后的第三年冬季,广成驿以西、黄叶吹满地的谷地,已沦为尸山血海的血腥战场。
    左骁胜军数千将卒与欲从广成驿谷道东进的河洛敌军在此狭路相逢。
    周景赶到梁县见过杨麟之后,赶到广成驿观战,杨祁业率部在此驻守,已经河洛敌军厮杀两天两夜。
    “少将军,兄弟们死伤太惨烈,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一名中年武将甲衣染满鲜血,满脸络腮胡子有些肉屑,面目狰狞,似吞噬虏兵血肉而归,他勒马停在杨祁业跟前,声音嘶哑的吼道,请求杨祁业果断撤军。
    “乱我军心者,杖三十!”杨祁业面无表情的令左右十数将卒,上前将满眼不甘的中年武将从马背上拖下去行刑。
    坐在马鞍上的周景拽住缰绳,他的脸皮子微微抽搐着:
    敌军从西面漫山遍野簇拥而来,战鼓擂动,号角呜咽,响彻天地,旌旗遮天蔽日。
    在河洛敌军沿伊水南下后,杨麟使其子杨祁业率领左骁胜军及州兵六千人马紧急进驻广成驿附近迎敌,想要挡住河洛敌军东进汝州的通道。
    左骁胜军据广成驿小寨以及高不足二十丈的灵台山列阵,两天两夜厮杀下来,死伤近半,防阵接二连三被敌军撕开。
    虽说杨祁业数度率领亲兵精锐亲自上阵,将防线夺回来,但杨祁业身边的亲兵精锐也已经死伤差不多了,只剩十数人基本都还带伤,勒马守在杨祁业身边。
    河洛敌军这次是倾巢而出,虽然左骁胜军将卒作战英勇,但敌我数量差距太大了。
    而河洛敌军以朔州汉军为底子,这些年也经历无数战事,战斗力比三年前徐怀率楚山军奔袭太原时又有很大提高。
    河洛敌军近两万兵马在广成驿以西结营列阵,轮番上阵厮杀,优势太明显了。
    而左骁胜军这边倘若再有防线被撕开,已经没有后备精锐能填补上去了。
    说实话,周景担心杨祁业再不果断下令后撤,很可能连最后撤退的时机都没有了,而狭窄仅百步见方的广成驿,也容纳不下三四千残兵败卒退入据守。
    当然,杨祁业乃是广成驿战场上的主将,他就算是杀红了眼,周景作为观战的客将,也最忌讳在阵前指手划脚。
    广成驿以西地势起伏不平,周景就算登上灵台小山,也没有办法将河洛敌军的部署尽看眼底,但曹师雄乃是跟楚山纠缠数年的宿将,特别是这两三年里,手里筹码多了,说不定另有部署等候着左骁胜军支撑不住、撤退之时发动。
    “曹师雄攻汝州甚急,形势危哉,还望周军侯及早赶往襄城禀于徐帅得知!”
    杨祁业朝周景拱手说道。
    周景作为赶来观战的客将,没有与他们同生共死守广成驿的义务,杨祁业说这话是给周景台阶下,让他现在就脱身离去。
    周景此时当然可以告辞而去,但见杨祁业这时候又让侍卫帮他整理铠甲,准备再次上阵厮杀,身边却只剩十数精锐还有战力,咬牙说道: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等待明日天亮动身不迟!”
    周景示意队将带着大家整备兵甲,准备跟他及杨祁业上阵厮杀——楚山与汝州唇齿相依,以往相处也颇为默契,周景他此时提前撤走,杨祁业真要在广成驿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回舞阳时路过梁县,都没有脸去见杨麟。
    不过,他话里也说得很清楚,今天倘若能勉强支撑下来,但杨祁业还硬着头皮不退,他也不可能再讲究太多了。
    周景身边也就二十多名侍卫骑兵扈随,下马换上大盾、重锋矛或长刀,与杨祁业亲兵合作一起,往左翼岌岌可危的一处防线填补过去,奋力厮杀,努力将两队敌军杀退,勉强保持阵列不崩溃。
    敌军显然也注意到守军已到极限,派遣兵马接连不停的轮替杀来,不断在左翼防线撕开一道道小口子放血。
    在周景深感难以继力,不得不考虑防线被敌军彻底撕杀,被优势敌军杀入纵深之时要往哪个方向突围时,一支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战鼓擂响起来,令旗翻转,于驿道前结阵的兵卒让开通道,骑兵沿着驿道往西杀入敌阵。
    徐怀身穿青亮色的瘊子甲,一马当先,槊刃左右挥斩,一道道凌厉的锋芒如雷霆斩落,几乎都用最凌厉的劈斩势,将挡在当前及左右的敌卒杀死,与左右甲骑如猛虎下山一般,将一队敌军杀得七零八落溃退而去,凌散覆盖过来的羽箭,对披甲上阵的重装骑兵,根本无法造成什么威胁。
    看到有生力军加入,战斗力还如此凶悍,兼之天色不早,敌军也鸣金收兵,结束今日的战斗。
    待将卒都退入浅壕、拒马构建的简陋防线之后休整,周景陪同杨祁业回到广成驿舍北侧的平岗之上,见到亲自率骑兵赶来增援的杨麟、徐怀。
    “节帅怎么也到汝州来了?”周景将沾染血迹的铁胄摘下来,好奇的问道。
    “我在襄城,心绪难宁,就过来走一趟。”徐怀说道。
    徐怀作为一镇之主帅,此时楚山也大敌压境,通常说来不应该随便跑到别的防区来。
    朝廷甚至严令主帅轻离镇守驻地。
    不过,在得知河洛大敌大规模往广成驿方向涌来,在襄城坐镇的徐怀,就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赶到梁县,先与杨麟会合以观敌情。
    恰好杨祁业派回请援的信使赶回梁县,徐怀也没有耽搁,便与杨麟各率五百骑兵往广成驿这边而来。
    “这仗怕是没办法打呀!”杨祁业在其父杨麟、徐怀面前,无需再装镇定,不管右臂箭创有血迹渗透,狠狠的将佩刀拄在石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说道,“将卒死伤太惨重了,若非爹爹与徐侯赶来,孩儿都不知道能不能守到明日!”
    徐怀眺望广成驿以西连绵十数里的敌军连营,颇有连绵不绝之感,对杨祁业的无力之感深有体会。
    杨麟率左骁胜军驻守汝州,除开一万五千正卒外,地方还编有万余州兵,但相比较几乎倾巢而出的河洛敌军,还是太弱小了。
    虽然弃守广成驿,会使敌军挺进到紫逻口以东,将汝州州治梁县城与汝阳、嵩山分割开来,但在绝对优势的敌军面前,左骁胜军没有资格凭借简陋的防线,跟敌军拼消耗。
    看河洛敌军在广成驿以西的营寨部署,曹师雄似乎很乐意将左骁胜军都吸引到广成驿一线来。
    广成驿南依广成泽,连片的小湖、沼泽,入冬后也不会封冻,往北十一二里之外就在嵩山南麓的主脉,杨麟倘若在此修筑一城,则能将汝州盆地屏蔽住。
    徐怀却没有办法抱怨杨麟为何没有在广成驿新修一城。
    杨麟作为传统的武将,能得胡楷赏识,统兵作战很有一手。
    他初时助胡楷编练蔡州军,转战许蔡陈颍等地,就可圈可点,待正式统领左骁胜军转战南北,也立下赫赫功勋,左骁胜军的战斗力也非同一般。
    不过,在统兵作战之外,管理地方,杨麟既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旗下也没有足够的文吏相助。
    因此在民众大规模南迁的情况,杨麟能从地方所得的赋税极为有限,给诸县官吏发付薪俸都不够。
    朝廷虽说拔付给左骁胜军的军资,摊派到每个将卒头上,可能比楚山还要略高一些,但杨麟除了一万五千名左骁胜军正卒要养,还要挤出钱粮编练州兵,又从哪里扣出二三十万贯钱粮,在广成驿新修一城?
    当然了,大家也没有预料到汝颍大捷刚刚过去,这个冬季敌军夹攻汝州、楚山的决心会如此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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