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枪!”
    次日晨起,黄龙坡驿院落里,便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喝彩声。
    最为宽敞的官厅前院,不仅角落里,连墙头以及隔壁庭院里的榆槐树头都骑满囚卒,就见王孔居中而立,将一杆蜡木长枪在手心里掂量两下,便仿佛从草丛深处猛然窜动的毒蟒,随着他腰腹起伏,便往院中旗杆一人高处所贴那张当靶心的黄纸攒刺过去。
    黄纸柔软,寻常人使枪只能扎透过去,但王孔这一枪扎下,那张黄纸却是四分五裂从旗杆上崩落,而旗杆上却未留半点痕迹。
    这种劲力收放自如到毫巅的境界,没有极高天赋并在大枪上浸淫十数二十年之久,是断然做不到的;诸多囚徒、囚厢兵卒看到这一幕也都喝彩不已。
    倘若以长枪对战,徐怀以天生神力还要略胜王孔一筹,但单纯在枪术上的造诣,却还没有达到王孔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暗感风云交会之际,大越几乎将淮河以北这几年作奸犯科的囚徒,都刺配到岚州等地来,还真是不乏藏龙卧虎之辈。
    为了有事可做打发时间、稳住数百囚卒躁动不安的心,也为了让诸囚卒能更好的听从约束,徐怀一早就特地让唐盘安排临时担当讨粮军诸都将、节级的将吏,当众展示各自的武技或捉对比斗。
    王孔心里也希望众囚卒能收敛内心的躁动戾恨,显露枪技有震慑之意,自然也是毫无保留。
    唐盘、徐心庵、殷鹏、唐青没有徐怀那般天生神力,在枪术上的造诣更是要差了一筹,但他们在年轻一辈也是有资格称得上后起之秀的,展示枪技刀术,比燕小乙、沈镇恶还要略强一筹,也是赢得阵阵喝彩。
    孟老刀、杜仲还没有窥破郭君判、潘成虎是受人操控的傀儡,心想他二人作为桐柏山的老人,郭君判、潘成虎将队伍拉起来却仅安排他们做副都将,原本心里还有些埋怨,此时则都无话可说。
    朱承钧犯事之前,在邓州乃是豪侠级的人物,声望比他们高、身手比他们强,连副都将都没有混上,他们还能说什么?
    整个上午,也就周钦光、袁惠道、许忠三人最是心虚,但他们好歹是正经八经的厢军将吏,而大部分人并没有立竿子造反的心思,他们能得任都将,别人也没有太大的意见。
    徐怀昨日以破锋刀力斩光头囚与青蛇二人,足以震憾人心,他整个上午就捧着破锋刀,或挨着廊柱而立,或坐在栏杆上打瞌睡,看似惫懒无比,却一直都暗中观察众人的身手以及展示武技时不自觉的性情流露。
    “我要找你比试!”将到午时,却有个黑脸汉子再也忍不住,像樽铁塔似的走到徐怀跟前,瓮声邀斗。
    “牛二,你要跟我比什么,青蛇让我杀了,你心里不爽?”徐怀睁开似睡未睡的眼睛,将嘴里嚼着的草茎吐出去,看着黑脸汉子问道。
    徐怀在数百讨粮囚卒之中,身形也可以说是最为健硕几人之列,但他锤炼武技、打熬筋骨已经达到刚柔相济的层次,筋肉远不像以往那般僵硬,反而更见坚韧,身形也就看上去相对修长起来。
    然而黑脸汉子走过来,徐怀就好像看到一年前的自己,身形不比他稍矮,两手真正是有钵头大的拳,这时候就穿一件短褂子,臂膀露出铁疙瘩似的筋肉交错盘结着,又是一个天生神力的人物。
    事变之前,将黄花坡牢营、黄犊崮牢营的囚卒都拉到一起喝酒,徐怀就注意到牛二的存在;唐盘他们也很快就将牛二的底细暗中了解一遍。
    牛二与青蛇都是从淮南西路寿州刺配到岚州,然而给安排到黄花坡牢营参加边墙修造的囚徒,这人年纪也仅有二十三四,脑筋有些像榆木疙瘩,犯事之前就跟着青蛇打家劫舍,到黄花坡牢营也事事都唯青蛇马首是瞻。
    青蛇身手谈不上多强,却能在黄花坡牢营囚徒里横行霸道,黄花坡牢营每回都是他率领囚卒协助厢军都将周钦光进岢岚城领粮,除了他心狠手辣,平时多加打点狱吏外,牛二对他言听计从,甘当打手,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因素。
    说实话,昨天就算青蛇不犯淫戒,徐怀也会想办法将他剔除出去或找机会除掉。
    徐怀还以为他昨日当众斩杀青蛇之后,这头蛮牛便会气愤不过站出来,却没想他能忍耐到这一刻。
    “青蛇应该死,但我不能不替他报仇。”牛二一是一、二是二的说道。
    “你打不过我怎么报仇?”徐怀问道。
    “我杀不死你,让你杀死,我便不用想这些。”牛二直脑筋瓮声道。
    徐怀将破锋刀搁栏杆上,走到廊前,捡起一根蜡木杆,沉身怒喝一声,虎扑跃步连跨三步,将全身劲力激发出来,蜡木长杆这一刻也在他手里抖成一条直线,往前猛烈刺去。
    前面没有枪靶,空气却陡然炸出一声厉啸,随后徐怀将炸断掉一长截杆梢的蜡木长杆扔到牛二跟前,不屑的说道:“你凭什么跟我斗?”
    王孔使枪裂纸而不伤旗杆半分,可以说是枪术臻至毫巅。
    徐怀空刺却能炸断杆头,却是惊人枪术与一身神力结合到毫巅的展露。
    单这一手功夫,在场数百囚卒便没有一人敢说能毫不花巧的、从正面堂堂正正的接住他这一枪。
    牛二脑筋有些笨拙,却也知道他远不是徐怀的对手,闭起眼睛说道:“我打不过你,你杀了我吧!”
    “你不是也天生神力,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能将那只石轱辘掷得比我远,便算你打得过我!又或者说我先做个示范,你哪天觉得自己能将同样重的石轱辘掷得比我远,再来找我替青蛇报仇?”
    黄龙坡驿主要用于军驿,官厅院子里有好几个练力的石滚子,徐怀指的那只足有两百斤重。
    厢军将卒多羸弱,但挑选出来负责运粮的囚徒即便老实听话,气力也绝不会弱。两百斤重的石滚子基本上人人都能扛举起来,但要说掷出多远,除了气力有绝对性的要求外,武技的基本功能否足够扎实,又或许能否通过种种秘势在瞬间将全身的劲力贯注双臂也同样重要。
    “将院门打开!”徐怀让人将驿站大门打开,提起石轱辘开声发劲,身势旋拧折叠间将劲力在瞬间都灌注双臂之中,两百斤重的石轱辘越过门庭,“嘭”的一声重重砸在院门外的空场地上。
    看到这一幕,诸囚卒都是倒一口凉气,他妈是人形投石弩啊!
    徐怀也没有去看牛二受挫的神色,待要暗中吩咐郑屠以后将牛二收在身边疏通脑筋,这时候看到有两骑快马往这边驰来。
    徐怀朝坐在廊下的郭君判、潘成虎,示意该他们出面接客了。
    郭君判、潘成虎对徐怀的说辞始终是将信将疑,但这一刻看到陈子箫与卢雄策马往黄龙坡驿这边驰来,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恨得想捡起一杆长枪,往这狗贼胸口扎去。
    现在还有什么好话,眼前一切还不够明了吗?
    陈子箫这狗贼怂恿他们闹事,他竟然还有脸亲自跑来挣这说降的功绩?
    郭君判、潘成虎直恨得牙根子发痒,没想到他们竟然有一天会被人欺到这样的地步。
    昨夜得邬七报信,陈子箫便猜测郭君判、潘成虎二人落入夜叉狐的算计之中。
    这时候见郭君判、潘成虎脸色阴沉的站黄龙坡驿大门前,而徐怀手捧破锋刀站在郭、潘二人身后,陈子箫便知道他的猜测没错;而从郭、潘二人怨毒眼神,陈子箫即便猜不到徐怀、唐盘他们到底跟郭、潘二人说了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以后或许都没有机会在郭、潘二人面前辩解。
    他也不会辩解,下马来眼睛就阴沉的盯住郭君判、潘成虎,沉声喝道:“没想到昨日一别,你们二人竟然做出如此胆大泼天的事来,你们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他暗中怂恿郭、潘将事情闹大,以为将越军北伐的时日拖后三五个月会对大燕有利,然而待见到林石大人之后,才意识自己弄巧成拙了。
    事情真要闹大,是令越军拖延北伐的进程,但也会准备得更充分。
    而大燕西京道自始至终都不可能等到一兵一卒的援兵,时间拖越久,反败为胜的机会则越渺茫。
    陈子箫现在有机会改正他无心犯下的猎误,不要说郭、潘二人怨恨他,哪怕是拿起刀枪朝他杀来,他也断不可能为自己辩解。
    他要尽一切可能尽快平息事端,促成准备还严重不足的越军早日北上。
    “呸!”潘成虎一口唾沫就朝陈子箫面门啐去,破口骂道,“恁这狗贼,从桐柏山便事事利用我等,爷爷今日倒要看看你怎么叫我们死不葬身之地!”
    陈子箫没有闪躲,抬手拿衣袖挡住唾沫,眼神往郭君判、潘成虎身后诸人脸上看过来,再次厉声说道:
    “我乃岚州兵马都监司指挥使、草城寨巡检使陈子箫,与岚州石场监院吏卢雄,特奉枢密院都承旨知岚州事兼领岚州兵马都监郭仲熊郭郎君之令,来听尔等述说冤屈,亦令尔等申时之前即从黄龙坡驿散去、各归其部,倘若还敢聚众啸闹,刀兵即来,再无容情!”
    待陈子箫说过场面话,卢雄给徐怀使眼色,示意先进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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