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撕心裂肺,苦不堪言。
    先是大悲,继而大怒。
    他朝天启皇帝不断地叩首,道:“臣请陛下,允臣将这些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殿中百官,谁不对陈演抱有同情呢?
    众人低声议论,这不是明摆着,有人打击报复吗?
    好家伙,连左都御史也敢报复,这姓张的,真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于是刑部尚书上前,厉声道:“陛下,贼子已猖獗到了这样的地步,朝廷怎可置之不理,不知这贼子拿到了没有,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如此重臣,在天子脚下,竟连自己的家都无法自保,一定要拿住贼子,同时要揪出背后指使之人,如此,才可还陈公一个公道。”
    又有人道:“必须严惩不贷!”
    大学士李国也坐不住了,他本不想急着表态的,可是没想到,居然发生了更为恶劣的事,于是咬牙切齿地上前道:“陛下啊……为何左都御史陈演今日刚刚死谏,便遭了这样的事?此事决不可姑息,倘若姑息,以后谁还敢言事?”
    这大学士站了出来,顿时令人振奋。
    黄太极忍不住瞥了张静一一眼,心里有点无语。
    到了这个时候,李国这个大学士站出来,他就等于被架在火炉上烤了。
    只是……李国都出来了,你这首辅大学士为何不出声?
    陈演这时只是嚎哭。
    他牙都要咬碎了。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啊。
    此时,数不清的大臣蜂拥而出。
    若是说起初弹劾张静一的,朝中只占了六七成,那么现在就变成八九成了。
    就连最顽固的阉党,在这个时候,都已觉得过分。
    天启皇帝也被这架势镇住了。
    这摆明着是要决裂的阵势啊!
    魏忠贤在旁,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倒不是对张静一有什么感情。而是……
    其一,是害怕某些大臣借此扩大化,最后让厂卫也被牵涉其中。
    其二,则是驾驭不住群臣,陛下这边,肯定也不饶他。
    天启皇帝被逼得无可奈何,此时只好问那宦官道:“人拿住了没有?”
    这宦官期期艾艾地道:“没……没拿住。”
    殿中哗然。
    李国率先厉声大喝道:“没拿住?区区贼子,光天化日在内城干如此的事,为何拿不住?”
    陈演一听,又觉得眩晕,便又撕心裂肺地干嚎起来:“天哪……礼崩乐坏至此……至此……”
    天启皇帝给吵得心烦意燥,于是厉声道:“休要吵闹。”
    说着,天启皇帝便又看向那宦官道:“贼子拿住了吗?”
    宦官这时有些崩不住了,道:“陛下,没敢拿!”
    “……”
    殿中大臣们几乎要窒息了。
    没……敢拿?
    “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厂卫呢?”有人勃然大怒地冷喝道。
    陈演更是要昏死过去。
    “人都去了,无论是厂卫,还是顺天府,听闻了这些人的身份……便都不敢动手了,大家都撤走了,那些人打砸之后,便扬长而去,还放出狂言,说是下次还来……”
    京城居然还有如此牛逼的存在?
    这一下子,何止是百官色变。
    就算是天启皇帝,也不禁色变。
    朕都做不出这么跋扈的事吧?毕竟朕只求财的。
    陈演已是几度要昏厥过去,咒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这样的贼子,竟不敢拿,厂卫是废物吗?我的天啊……我的爹……我的儿……”
    说罢,抓着自己的心口,又一副要死去的样子。
    天启皇帝也是勃然大怒,便厉声道:“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宦官这才期期艾艾地道:“说是从曲阜来的,是圣人之后,乃是圣裔!”
    此言一出,殿中出奇的安静。
    只见宦官接着道:“锦衣卫那边的解释是,此前辽东郡王殿下就曾严惩过圣裔,却遭来天下人的声讨,百官谩骂,甚至还传言,要让辽东郡王以命抵命。所以他们现在晓得规矩了,但凡是圣裔,都是至圣先师的子孙,断然不可能做出什么不忠不孝的事的,想来……他们冲进了陈家,只是因为……因为误会,而至于陈家遭受的损失,料来陈御史也绝不会追究的,还说……大水冲了龙王庙,陈御史是个大度的人,至于什么乱贼之说,这从何谈起呢?都是坊间流言,当不得真,而且陈家也没受到什么损失,毕竟……不是没死人吗?”
    “倒是顺天府的人想去拿人,却被锦衣卫的人给截住,说谁要是敢私拿圣裔,便是和至圣先师过不去,不但将人挡着了,还让那些人……光明正大的离开了。陛下,冲进去的人实在太多,而且都自称是圣人之后,现在人已散去……就算要拿……只怕也难拿住人了。”
    这宦官老老实实地禀告,其实他自己禀告的时候,都觉得好笑,差点没崩住,要笑出来。
    好在他憋着脸,总算是忍住,而后继续道:“那些人砸完了之后,临行时,还说有人看到锦衣卫给这些送了钱呢,说是很是仰慕这些圣人,如今见了他们的子孙,与有荣焉,他们打砸的辛苦,只怕累了,请他们去吃一口茶水解解乏,下一次他们若是要砸哪里,得容请他们提前知会一声锦衣卫,免得这锦衣卫突然得知了警讯,兴冲冲的跑来,原来却是误会,害大家白跑。”
    “……”
    此时,殿中出奇的安静。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傻子都明白。
    这绝对是故意的!
    可是……
    别人可以不做声,可陈演却不能不做声,毕竟……又不是你们儿子蛋碎了,于是哀嚎道:“陛下,这定是张静一主使,是他主使,他买通了孔家的贼子……故意如此……陛下……要为臣做主啊!”
    天启皇帝一听原委,这时大抵明白了什么,暂且先不理陈演,而是对宦官道:“那些圣……贼……不,圣人子孙……从陈家抄出钱来没有?”
    宦官道:“奴婢这就不知了。”
    “这样啊。”天启皇帝顿时一脸遗憾之色,随即又道:“陈卿家,你先别急,我们先将事捋一捋。”
    天启皇帝道:“我们先分清,这些人是不是圣人后裔。张卿,怎么京城里会有这么多的圣人后裔?”
    张静一道:“这都是臣的错,衍圣公孔衍植罪恶滔天,十恶不赦,可是许多人都说臣在栽赃陷害,所以臣为了表示清白,所以特别从曲阜,请来了许多被孔衍植欺压的苦主,谁晓得……苦主实在太多了,臣又担心……许多的案子,讲不清楚,索性就全请了来,总计一千多人……”
    天启皇帝不由讶异道:“这些也是圣人之后?”
    张静一道:“是,都是实打实的圣人之后,曲阜有圣人子孙数万,山东布政使司境内又有接近十万,天下的圣裔,就更多得数不清了。臣请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内阁大学士李国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道:“他们非嫡亲血脉,算什么圣人之后?”
    张静一却是笑了,道:“李公此言差矣,敢问李公在家排行第几?”
    李国有些愤怒,这是摆明着张静一在搞名堂,还用这么粗劣的手段。
    张静一却率先帮李国回答:“排行第三,对不对?这样说来,你也不算是家中的嫡长子,那么李公又算不算李家的后人呢?莫非李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李公啊,做人要有良心,就算你是嫡系,你爹难道一定是你祖父的嫡系?你祖父的嫡系,又一定是你曾祖的嫡系?都是子孙,虽于礼而言,嫡长子该继承家业,这是没有错,可却不能嫡长子好处都占尽了,这其他的子孙,便连血脉都不让人相认,若是真这样算,李公难道也可以说您不是李家的子孙吗?那么李公的先人是谁?要不,李公索性改姓吧,以后也别进李家的宗祠了。这世上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改,可是身上流淌的血液,却是无法更改的,若都如李公这般,祖不认孙,孙不认祖,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这些孔家的后人,确实乃是圣人之后,这是实打实的,有家谱,也有宗亲为证,怎么到了李公这里,就不算数了呢?内阁大学士,当然位高权重,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还可以管别人的家事,可以决定谁算不算谁的子孙吗?”
    这一番话……真让李国的脸色难看至极。
    可是……李国脸抽了抽,他有点害怕张静一继续嘴贱,把他的家底给挖出来,要知道,他四代之前,可就是庶出的。
    其实站在这里的人……又有几个人敢自称自己是真正的根正苗红,延续了数十代,依旧还敢自称自己是绝对的嫡系呢?
    大家一时间都不好再吭声,似乎都怕被张静一把家底都翻出来公之于众。
    但是陈演,心里的悲愤自是不可能给抹平了,他愤恨而悲怆地道:“光天化日,就算是孔家子孙,如此大奸大恶,也定要严惩不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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