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道开始下雨了,驱散了暑日的一贯闷热,一文士装扮的人坐在窗前,捧着雨前茶,缓缓推开窗子,外面雨滴细润,并不如浓夏之时淅沥的落盘之音,江秋寒面色温和,头上任由一青带系着,随意打了个发结,顺着脑后垂下,举手投足之间虽说有些放浪不羁,可真要琢磨下去,却又自带一份雅人深致的气态,尤其本不过人的眉眼因为拿捏得当的自信而变得出采,气质独特,推开窗后,江秋寒闭眼眼感悟,右手搁在桌上,手指有规律的敲着桌子,一副富家老爷的俗气样子,只不过配上这么身装扮和气态,俗中有有雅气,再加上这楼间本就在楚馆当中,即便是阅人无数的欢场女子,也被江秋寒的气质折服,何况他可是萧大爷家的座上宾,这城中上下谁不知道萧大爷的名号,只不过笑话居多,上个年头谁不知道这萧夫人跟着一书生私奔远遁,就像很多人想不通的那样,萧陨要说钱有钱,要说权,就算是这县令也得给他几分薄面,要说不怜惜,谁不知道萧陨每次归家,都会带上一车东西是给萧夫人的,而今位置空悬,暗通款曲的风情眉目不知道甩过去多少,可惜都像石沉大海了,一个个也就看中了这位北齐的文士。
    在江秋寒的对面,一脸坚毅神色的萧陨微微低头,像是在叙说着什么,江秋寒则是晃着脑袋,哼着什么曲子,等到萧陨说完以后,江秋寒这才睁开眼,望向窗外,朝着那些拿着花扇暗送秋波的姑娘笑了笑,转头说道:“这“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是好诗啊。当家的,你可知道这春雨,秋雨的差别。”
    萧陨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我萧陨是个粗人,办事还成,可若说风景雅致,那是一窍不通,先生就别为难我了。”
    江秋寒呵呵一笑,“这春雨秋雨皆是细绵,但春雨落人心暖,秋雨落人心寒,都是知冷暖的东西,就像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样,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就连皇榜恩科都没去过,径直就成了一个江南道御史,掌管江南道的言传命门,这是雨露还是雷霆?”
    萧陨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
    好在江秋寒没有在这上面为难他,又是自顾说道:“原来我还想着陈铮怎么来动这个江南的官场,这一招是个好棋啊,纳兰的道行不低,知道给个知县知州的实权衙门效果反而不如江南道御史的好。”
    萧陨这会好奇问道:“先生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管事的还没有这闲官好?而且一个只在家中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的书生,一朝为臣还不算得道升天?怎么看都是朝廷天恩啊?!”
    江秋寒捧着茶,闭眼闻了一下笑道:“这当中的学问多了去了,江南道的官场,说是严骐骥一手遮天都不过分,你弄个知府过去就能把天翻过来?知府上奏可是要真凭实据的,就算严骐骥真有什么把柄,等这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找到证据,黄花菜都凉了,而且真要是个知府知州,折子文书在到陈铮那里之前严骐骥基本要过一次手,如此一来,这个知府也就是一个架空的闲职,可江南道御史不一样,是个言官,闻风奏事,折子文书直达天听,只要陈铮愿意,随便委任个人查下去,要证据?纳兰这么些年扶植上来的官员要捏造点东西出来那不是轻而易举?顺藤摸瓜,壮士断腕都没用。
    至于说天恩还是雷霆,你觉得像严骐骥这样的官场狐狸看不出来纳兰天下的心思?他们对付不了纳兰,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一个江南道御史?对付不了一个商贾柳家?若真是柳家出了岔子,你觉得陈铮是救还是弃?
    这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江南道御史的差事,就非柳家不可了?”
    萧陨一怔,他对此倒也是想过,迷迷糊糊像是抓到了什么,就是串不起来,这江秋寒一说,什么东西便清楚明了,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看着江秋寒。
    江秋寒没有在意萧陨的神色,反而皱眉说道:“我让你送去北齐的信,送了吗?”
    萧陨点头说道:“已经让人送了,还特意说了让他亲手交到谢军师的手上。”
    江秋寒呼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萧陨,直到萧陨耳鬓汗珠渐生,这才打趣说道:“萧统领,你可是交了个好兄弟啊!”
    萧陨闻言之下,连忙跪了下去,他不知道江秋寒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心惊胆寒不如一跪。
    江秋寒轻笑说道:“起来吧,让人瞧见总归不好,徐家后生是个角儿,不管卫城一事有没有他故意的成分在内,咱们啊,以后得防着点。”
    萧陨想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只不过这茶是不敢喝了。
    江秋寒望向外面连绵秋雨,“下去吧,有些话,我能跟你说,就知道你不是外人。”
    萧陨没有作声,轻轻躬身,悄声退了下去。
    等到掩门之音响起,江秋寒又是轻声说道:“西夏在卫城摆了咱们一道,估摸着如今已经在寻踪摸迹,而今陈铮又准备动一下江南道的官场,你说说看,这是不是纳兰的陷阱,挖了个坑让我们往里面钻。”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楚入了屋子,将柄短刀搁在桌上,“先生既然知道西夏在徐家子身上设谋,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西蜀道?等军师知晓了此事,也会让先生回去吧。”
    江秋寒回过头,看了一眼也没有太多担心神色的苏楚,笑道:“你们这个军师啊,眼明心亮,在来的时候,已经算到了会有这般境地,可不来呢,心有不甘,只不过当时西夏迹象不深,也不敢笃定,这不才让我这个吃闲饭的跑一趟,而今呢,这场戏已经揭幕了,怎么说也该配合配合一下。再者又说了,北齐在这件事上陷得深也不见得是坏事,小心丢了夫人又折兵啊,而且徐家子瞧着在卫城拼命的样子,不像是知道的模样,不过有了这份前车之鉴,也算是知道西夏的眼光已经放在咱们身上了,好在身份没有暴露,还在暗处,这是我们的优势。
    对了,我让你查李显彰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苏楚点了点头说道:“查是查到了,不过人不在西蜀道,在凉州长安,听说在一家富贵人的府上当读书教习。”
    江秋寒嗯了一声说道:“教习?”
    苏楚轻笑说道:“已经查过了,那府人家姓秦,是个长安织造,他的官倒不算大,但是有个了不起的岳丈。”
    江秋寒回过头,只听苏楚说道:“他的岳丈姓李,名怀,原本的凉州刺史,跟了朝廷几十年,数月之前戈壁一事事发,就成了朝廷背锅的人,撤了刺史一职不说,还丢了性命,临死之前杀了织造一家,然后把自己女婿拉到了织造位置上,不过在他死后,朝廷对于这件事似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长安那群人似乎有些忌惮李显彰,对此也是缄默不言,这件事也就默认了下来。”
    江秋寒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有意思,可他越是想走,我反倒觉得这当中越是有他的影子。”
    苏楚想了一会之后,又是说道:“不过听说卫城去了个人,来头不小,叫牧笠生,前几日还同卫家的上任家主游了趟燕子矶。”
    江秋寒眸子顿时眯了起来,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牧笠生这个人,他没打过交道,但是知道来路,当年谢长亭差点就功亏一篑,便是因为此人,如今牧笠生时隔二十年在这种关头出现,还是卫城这种紧要位置,他想也想得到是来者不善,毕竟灭国之恨,亡君之仇。
    细细思索了良久,江秋寒慢条斯理自话说道:“李闲秋身死一事,倒是让西夏赚了不少声誉,作为养子的徐家后生于情于理都要往金陵一趟,这是他立身的孝理,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一趟金陵不去,替徐家平反的话那就成了个笑话,陈铮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这是死是活?”江秋寒闭着眼,外面秋雨已经飘到桌上,半个时辰以后,江秋寒猛然睁眼,冷然说道:“都说皇家无情,这半儿一女的,我看你怎么下得去手。”
    下定决心以后,江秋寒回头吩咐说道:“你先去李安城,之前我说的关于柳家当官一事你还记得吧?”
    等看到苏楚点头以后,江秋寒继续说道:“你找个人赶到李安城,在酒楼将这番话语给传出去,就说是卫城那边听到的。”
    苏楚等了一会,没等到后续,便拿起原本放在桌上的短刀准备离开,才起了身子,便听到江秋寒吩咐说道:“切记不要用自己人,花点银子找几个外地人。如今风声紧,西夏如此动作不可能不提防咱们,事情办完以后,记得马上离开,去天下书院找我。”
    苏楚从北齐到西夏,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位用如此正经严肃的声音吩咐事情,侧头偷偷看了一眼,只见江秋寒望着窗外,时不时蹙眉低头。
    下楼以后,苏楚才在后院牵马而出,阁楼之上便传来悠长轻哼。
    “披金甲兮,驰骋疆场。
    骋疆场兮,为保家乡。
    保家乡兮,为名四扬。
    名四扬兮,为正国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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