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浒提鱼归家,走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想起一件事,之前光想着过河与否,并未好生打量说话的那位公子,现如今回想起来,似乎那名要过河的白衣公子背着琴。
    他一拍大腿,差点坏了那位大侠的事,能在这个小地方等上这么多年,肯定是重要东西,胡浒一想到此处,急的脑门上溢出了汗渍,转而回头跑去,生怕那名和善公子已经离开。
    到了渡口,没瞧见人,胡浒叹了口气,又是给了自己一巴掌,不过这巴掌才甩上脸,往上一看,顿时又是欣喜起来,之前三位正巧就在原本剑客所在的亭子里,胡浒舒了口气,提着鱼走进亭子,他使了个心眼,先没说缘由,原本放在怀里的翠绿笛子被他别在腰间,至于那枚玉佩则没有拿出来,倒不是他想着收下,而是懂得财不露白,虽说之前这名公子口气和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见财起意的事世上发生的还少么?
    这边他才靠近亭子,那边邱老头的面色便古怪起来,因为那个笛子他也见过,因为取材便是青城山紫莲池旁边的竹林里,看起来与一般竖笛无二,其实是这名叫宁西居的白衣人砍了十年,又打磨了近两年的功夫,只不过邱老头没有喧宾夺主开口询问,小男孩福至心灵,一脸疑惑的抬头看着他,宁西居虽然眼盲,但心不盲,只要他想看到的东西,都能看到,这边艄公归而又返定然是有事,倘若说是过河一事,他不信,难不成?他的心跳动起伏,隐隐之间就连呼吸也粗重起来,尤其觉察到这艄公腰间别的东西之后,如中雷霆,就连邱老头都能记住的东西,他能忘记?当年二人互生情愫,却一直未戳破这层窗户纸,他想的要周全,说等她能安心下来不再涉足江湖事的时候,他便跟她说,不然怕她走江湖都心有旁骛,而她则是想着你若开了口,她便留下来,不开口,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留下来,阴差阳错过了几年,后来还是她忍不住了,跟他主动开了口,说要学笛,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问她为什么要学笛,她一如当初马上调戏他的笑意盎然,说因为鼓瑟没有笛子潇洒,他不是傻子,痴傻的笑了一天。
    本意学瑟,而他是琴,寓意琴瑟相谐,鸾凤和鸣,这种浅显到被读书人玩烂的招式套路,他怎么会不懂?也正是那会,他对于这种类似隔山隔雾的转弯抹角也是有些好感。
    只不过她是个练武身子,玩起这类精巧雅致的东西,他更多的时间不是在教她,而是在替她刻笛,因为她每次见到他在一旁面目可憎的笑容,便管不住手上力道,而他乐在其中,只要人在身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回过神之后,宁西居声音颤抖询问说道:“船家,这个渡口可是名桃花?”
    胡浒过惯了察言观色的日子,眼前人的紧张局促神态一览无遗,能在他不开口的时候有这样神情的人,至少是认识这个竖笛。听闻到问话,他操着一副北地口音,笑着开口说道:“这位公子,这对岸虽然有桃花,可这啊,不叫桃花渡。”
    宁西居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船家可否借腰间笛子一看?”
    胡浒点头应诺,心里舒了口气,想着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这公子了。取下腰间竖笛,递了过去之后,小心询问:“公子可认识这竖笛主人?”
    宁西居握着笛子,熟悉感觉油然而生,等了一小会,回忆了些许与她相关的点滴之后说道:“自然认识,不过敢问船家,她如今去了哪?”
    胡浒摇了摇头,自嘲笑道:“诶,公子说笑了,大侠的去向,像我这种等死百姓怎么会知晓。”胡浒斟酌了一小会,脸上有些为难神色,一小会之后,下定心思,轻轻说道:“公子,敢问那大侠姓甚名谁?那功夫端的厉害。”
    “大侠?”宁西居轻轻一笑,对于这艄公的谨慎心思了如指掌,也算人之常情,毕竟仅凭脸色就断定一个人,这也太过武断,眼下平淡说道:“肖嫣。”宁西居说的很轻,胡浒却听成了萧雁,毕竟后一个比前一个怎么听都要像个大侠,只不过听到姓氏对了之后,胡浒放松了许多,宁西居这才点破天机说道:“船家,这会信了吧。”
    “信了信了。”胡浒连忙点头,脸上一热,也没想过他会径直将自己的小心思点破出来,不过好在面容本就黝黑,就算脸红也是瞧不出半点蛛迹出来,转开话题说道:“公子,这位大侠说等你来了,这个笛子给你,顺便还有句话要我托付给您。”
    宁西居微微一笑,只是点头等着下文。
    胡浒小心翼翼说道:“他说他不等你了。”胡浒心里觉得那个浪白衫的剑客肯定是男子,哪有女子走江湖,又或者说哪有那么武功高强的女子走江湖。他还当两人之间是江湖兄弟,一文一武,一琴一剑的,怎么看怎么配,而且两人不都喜欢穿白衫?
    宁西居收敛微笑,默不作声,胡浒又是小心将之前剑客给他的玉佩从腰间拿出,有些不舍,但始终觉得不踏实,他是个老实人,同事也是个精明的老实人,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他也知道,尤其是不小心被乡里人得知自己从那名没人敢去打招呼的陌生人手里得了这么快值钱玉佩之后,平素听他们说话一脸艳羡,他不懂怀璧其罪的道理,但是知道,若是有麻烦,定然就是这块玉佩的事,再者到时候若真出了事,那些个将消息传出去的乡里人,估摸着就该在背后偷笑,对他指指点点说什么人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难听话,这事他早年就经历了,当年他娘不就是如此,得了比财,知道守不住,便主动出来出钱在这里弄了个渡口,要不然,天晓得事后会有什么事情,大难多自不义之财。
    宁西居没有拒绝,将玉佩手下,从身上掏出所有的银钱,一股脑给了面前艄公,可能给了之后,还嫌不够,便转而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只顾看戏的邱老头,这块玉佩是当年圣上所赐,他送给她的,面前艄公能拿出来,他觉得不止这个价,可惜邱老头摇了摇头,也不管面前人瞧得见瞧不见。
    钱财这种东西,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沾染了,囊中羞涩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他囊中羞涩,他身边可是有个守财奴,这名小男孩过惯了苦日子,寻常时候也都是精打细算,他虽然没说但也知道他裤腰带里有小二两的碎银子,那是当时在卫城兴起说书的时候,店家给的,他没收,可是他知道这小子攥了一颗小的,一直没舍得用,半夜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起来,两指夹着那颗小银豆,眯着眼对着月亮傻笑。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好几文铜钱,比上他的确要富庶不少,后来他也假装故意打过那些银子的主意,惹得这小娃娃接连几日就像生死大敌一样防备着他。
    小男孩瞧见邱老头的眼神,便知道他的意思,一脸不情愿,却依旧从裤腰带里摸出那颗银豆子,又是缓慢摸了几文已经缺了点角的铜板出来,找出其中一个,攥在手心,紧接着撇过头,就像生怕自己反悔一样,将银子给到邱老头手上,邱老头没想到他这会这么大方,只是将那枚他被遗弃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铜板收好,揉了揉他脏乱的头发,笑道:“等回去了江南道,这东西你要多少,老夫便给你多少。”
    小男孩闻言眼睛一亮,继而又是骂道:“又诳我。”
    邱老头笑着摇头,没有多说半点,真要说,他若想要富贵入云,就让金银珠宝从青城山上摆到山脚,也都会有人出的心甘情愿。
    宁西居看向这个黢黑瘦弱的小娃娃,很有好感的点了点头说道:“到时候我给你。”
    小男孩莫名一笑咧开嘴说道:“我信。”
    胡浒丈二摸不着头脑,他想着推却过去,按理来说这钱他接的有些天经地义,只不过如此一来,便少了人情味道,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开不了腔调,满脸涨得通红,到最后觉得是自己贪心,满脸羞愧离开。
    等到胡浒离开之后,邱老头轻声说道:“这船家摆明了不想收,为什么你不让他开口?”
    宁西居轻笑说道:“以前觉得有人情的江湖才好,瞧着舒心,后来才知道,谈买卖的江湖才好,这样才安全,会少了很多勾心斗角,也会少了很多插两肋几刀。如此一来,我不欠他的,他也不欠我的,多好。”
    邱老头转过身子看向齐水尽头,眯着眼说道:“你没欠他的?那点钱可比不上那枚玉佩万分之一。”
    宁西居转而望向他,眼神亮着光,“那你呢?几文钱就让我救你徒弟一命?苏道长的命,怕也不止这几文钱吧?”
    邱老头哈哈大笑,语气则是凄凉。
    他在初见时就替面前人看了相,名喜,命里却是悲的写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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