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第二日同魏阳告别之后,一南一北的分道扬镳,徐江南没有了代步的马,走的慢,而方云同吴青则以为他定然会亡命狂奔,休息一阵之后,反而行在了徐江南的前面。
    真说起来徐江南也没想到自己的事迹传扬得那么快,以至于自己负着伤,风尘仆仆赶了几天路,刚到青云城找了家客栈歇脚,换去了身上原本属于魏阳的衣衫,才出房门,靠在二楼栏杆上朝着底下小二要了壶酒,要了点茶点,就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名声,也听到了当时那场在众人眼里的大战,在楼下被人夸大其词的津津乐道。
    “哎,你们是没见着啊,那个名方云的公子最后唰唰唰使出的那一招,可是天昏地暗,砂石漫天,也不怕你笑话,当时我还被吹翻了好几个跟头,爬起来就看着好几条黄龙向着那个姓徐,叫什么徐。”底下那个带着普通灰色小帽,穿着也是普通,唾沫四飞下一时间被名字给难住了,怔在一处,周边围绕一堆正竖起耳朵仔细听的各路人士,正在兴起处,眼见这人怔住之后,先是等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之后,有人先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快说啊,快说,不会只是你道听旁说来的吧,要不是就是你小子杜撰出来的。爷爷还想着有机会碰见这位徐少侠,得好好切磋一番,让他见识见识我金枪不倒的厉害。”
    话音才落,顿时哄堂大笑,也是跟着起哄起来。
    也是这会,客栈小二小心翼翼从大笑的众人之间穿插而过,提着茶盘和酒壶上来,徐江南接过茶点和酒壶,又是吩咐小二替他抓上几味疗伤的药材,小二原本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神色,见到这位客官手上的碎银子之后,这才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应承下去。
    小二竖着耳朵一步三回头的走,本想着能不能听到最后的结果,可惜走到门口都没见那人说出来,这才回味无穷的跑出了门。
    而见到小二跑出客栈之后,徐江南继续看着楼下,只见那人脖子红粗了,估计是因为先前一番打趣的话让他丢了面子,不过好在皮肤黝黑,不明显,只得梗着脖子嘴硬说道:“别打扰老子想东西,那人叫……叫啥来着。”
    徐江南在二楼听得哑然失笑,侧着身子端着茶点,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囫囵着声音解围说道:“徐江南。”
    “对,就是徐江南。”原本被一个名字难倒的黑脸人士也不管对不对,立马就拍案接上去,紧接着才循着声音,看到了二楼侧身依着栏杆的正主,抱拳一笑,感激神色溢于言表,继而又低下头,继续说了下去。“只见那几条黄龙都有十数丈之高,就朝那个名徐江南的剑客张牙舞爪的杀了过去。”说到这里,他意犹未尽的胆战心惊,就像当时接招的是他一般,拿捏掐断的尺度刚刚好,眼看成了客栈里万人瞩目的角儿之后,洋洋得意,也不再吊他们的性子说道:“你们猜这么着?那个徐江南啊,真是个人物,就那么平常一剑,红光万丈啊,数条十多丈高的黄龙,一剑就没了,自己还毫发无损,接着又是一脚,将那个不自量力的方云给踹到天上去了,忒生猛了啊!不过可惜了,当时听他说,好像是凉州的,不是咱们西蜀道的少侠。”黑脸人还认真做了个普通的挥剑动作。
    黑脸人说完之后倒了杯茶水解渴,正想着再看一眼原本替他解围的正主,一抬头,之前那个做着无良动作的公子哥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江南归了房,没想到在口口相传之下自己已经生猛成这般样子,这是他之前忽略的效果,他原本是想着争一口气,让那群还在暗地的人投鼠忌器而已,不过朝着这个趋势下去,指不定传到卫城,自己已经可以上天入地了,只是如此一来,在那些知情人的眼里,反倒是弄巧成拙成了心虚的表现。
    徐江南也不在乎,在徐暄的事情上想通之后,心境上也更上一层楼,不然他也不会同方云在官道众目睽睽之下干上那么一场,在那之前他不知道方云和吴青是怎么追上来的,毕竟去卫城的路那么多,偏偏就撞上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能解释的一个就是自己被人跟踪,再一个就是被人说了出去。
    第一个到了现在显然已经不成立,因为如果被人跟踪,这会自己就不是呆在屋子里,而是背着剑匣跑路了,方云总不能只让人跟上那么一程吧,再者说上次交手之后,他也是知道方云这人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极为傲气,他自己不也正是凭借着方云的骄傲,才能活着逃离,如果他真有手段知道自己的落址,怕是早就急不可耐的上门滋事了。
    第二个就简单多了,那个书院的谢夫子,徐江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般做,因为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也很感激这个老夫子,徐江南跟很多人一样,记不太住锦上添花的人,但是雪中送炭的永远忘不掉,谢夫子对他来说就是这般的存在,还有那个不饮酒不准上船的文士,说到底徐江南只是一个还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即便心性在跟着李闲秋先是打磨了一番,那也只是冷眼旁观,如今真的到了自己身上,纸上谈兵谁不会呐?最梦依是局中人呀,落了局之后,徐江南也会彷徨,尤其是弘道大师先入为主给他下了一番定义,似乎要给徐暄正名,西夏的子民就得尽死一般,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徐江南扛得起,背得住?
    客观上说,任凭一个同龄人设身处之,只怕已经两股颤颤,徐江南能例外?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早些年见过一些大风大浪,什么事也都大致多少经历过,心态上自然就比起常人稍胜一筹,可即便是这样,这个大帽子依旧扣的他喘不过气,步伐犹为艰辛。
    更加不用说徐江南早些年头,眼见民生疾苦还做过点嫉恶如仇的事,虽然有些不自量力,最后是李先生给他擦的屁股,还有就是魏青山说的,多救几个好人,如果真的被弘道大师一言成谶,那得死多少好人?他到时候还有脸去见魏老侠客?徐江南哪里知道他口里的魏青山如今已经快到西蜀道,准备给他撑腰作威作福来了。
    徐江南觉得自己是对的,徐暄清白不清白先不说,作为儿子看到爹在边关跪着,无论是谁怕也做不到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吧,至少徐江南自己做不到,虽然老许说他是对的,但是老许是个什么人?大字不是一箩筐的兵大头,他相信老许,但是他不确认老许说的就是道理,而徐江南来西蜀道要的就是这个“理”字,要的就是名正言顺的“理”字。
    就跟方云一样,在方云眼里,徐江南真元一身邪气,就是邪,所以他的一剑格外没有顾忌,不仅仅是因为徐江南他爹当初马踏方家中门,徐江南要的就是这个,他想像方云一般让自己那一剑变得天经地义起来,而不单是他一个人觉得能砍下去就好。
    只要徐江南认识的,他都不确认是因为两个人原本情分所致还是真的赞成他,李闲秋也知道,所以李闲秋从来就没有跟他说过,这也是李闲秋让他再来一趟江湖的原因,这个所谓的“道理”得他自己找到,无论在哪,都比从李闲秋哪里得到的要坚决,李闲秋自己也是这般,当初越国那一袭白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李闲秋也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口口声声所在乎的黎民比起她来不值一提,也正是如此,一朝之日跃过九品,将当初写的那份治国良策毁于一旦,一剑果决掀翻了青城山,水漫金陵威胁着数十万百姓。
    修道修道,到最后不就是修一个心字,徐江南要的不多,谢夫子给的也不多,关键是给到位了,就同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在道路上已经奄奄一息走不动路了,有好心人看见,大发善心,觉得他这样太冷了,给了件华丽的衣裳,这于事无补。谢夫子巧而不巧的给了碗米饭,而且谢夫子是什么人?跟唐家有些个香火情的基本也都看不惯徐暄吧,他能赞成,认为徐江南没做错,徐江南怎么不心生感激?
    徐江南将吃完茶点后的盘碟放在桌子上,望着残渣怔怔出神,一直呆坐到日落时分,客栈下面又是吵闹起来,不过这次的主题不是他,而是近日卫城发生的血案,有人说是韩家招惹到了什么大人物,也有人说是韩家招惹到了朝廷,不过后来又有人说是韩家招惹到了卫家,还说是卫家公子游学回来之际,被韩家人刺杀,这才有次报复,总之五花八门,百无禁忌。
    只不过徐江南听到卫家公子的时候,又是想到卫澈身上去了,但想到他还欠自己两顿花酒的时候,一阵失笑。
    回过神来的徐江南正想着出门看看,刚站起身子,又微怔起来,随后展颜一笑,他与卫澈不也是这般,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分明交好,该出卖的时候不也是眼也不眨的径直卖了,就连自己都同他说过一句各凭本事。
    谢夫子所作跟他自己当初在金陵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呢?徐江南洒然一笑,摆了摆头。
    都是凉薄的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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