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楠城里有卫家置办的宅院,都在不错的繁华地带,往常也就几个老仆人住着,卫澈上次受伤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养伤,院子外面原本有些个暗哨之内的人,张七九回来之后便悉数撤了。
    而之前半道袭击的那伙贼人,更是石沉大海,也没见说有些个风吹草动。
    卫澈换上身舒坦便装,也是金丝细软的,走了几年江湖,穿了几年的破烂衣衫,到了自家地盘,没道理还穿着,在这些奴仆下人那里,并不会因为这些给你加点简朴的印象分,反而是穿金戴玉的威严气度让他们更为的信服。
    他已经决定来扛卫家的大梁,等这巴掌投石问路传到老祖宗那里,算是回应。他同徐江南差不多,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主,那些类似什么十年隐姓埋名,突然铁血手腕手掌卫家,这些都是说书里才能听到的桥段,听着简单,其中的凶险也可想而知,不然那些个听众看客会心甘情愿的掏出银子?
    青楠城算是西蜀道腹内所在,战火很少荫及这里,所以就算周边没有什么水道河流,也有点炊烟鼎盛的意思。
    卫澈立在自家宅院的高楼上,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真不是虚话,几年市井的砥砺,有几分铅华去尽的味道,气态彰显。
    卫月沐浴净身之后也换回了女装,没有梳妆扑粉,没有太多首饰装点,也没有用繁琐琐碎的金步摇之内的华美装饰,青丝如瀑,用条紫带系着,皓白手腕上挂着串银质手铃,天生丽质。
    她站在卫澈后面,没有多声,静静瞧着这位兄长如今的作态,早之前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不同,以前的时候他这样站着,她只是觉得好笑,就像故作高深,学着他爹的样子,如今却是隐隐有几分影子在内,不过更多的却是像老祖宗。
    卫澈在想着今后的事宜,倒没太注意到卫月的存在,直到后来秋风拂过,背后一串悦耳的铃声,这才明了,转过头,瞧着她的样子,同往常一样宠溺笑道:“怎么了,才几年不见,这个当兄长就不认了?”
    卫月闻言开颜一笑,走到卫澈身边,想起到现在还是耿耿于怀的事,恢复到最初那副刁蛮姿态,在卫澈腰间使劲一掐,在卫澈鬼哭狼嚎中舒坦收手,拍了拍手,笑盈盈说道:“这下好了,上次离家出去玩不带上本小姐的事就此两清了。”之后又是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道:“哥,你也真大胆,就那样拽着黄金白玉的出门,就不怕别人谋财害命?”说完之后卫月也是想到了之前的自己似乎比上他好不了多少,不过想必卫澈应该不知道,又是硬气很多。
    卫澈苦着脸说道:“那会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不是光听说有钱就是大爷,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不得可劲拿点,你真别说,你哥这两年真没少遭罪。”
    卫月打量了下卫澈一眼,点点头简简单单说道:“嗯,遭罪,都遭到青楼去了,还让人给扔出来了,这罪可遭大发了。”前面还是阴阳怪调的,说完之后,想到这情景,自己反而先笑出声,
    卫澈看了眼这没心没肺的妹子,摇头叹气,看样子这份丰功伟绩是众人皆知了。
    不过卫月也没在这上面多说,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说道:“程家姐姐你当真不娶?”
    卫澈苦笑一下,看了眼这个自幼就是没大没小的妹子,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然后便是沉默。
    也没多久,卫澈想到了劣黄马,随口问道:“那匹马是怎么来的?”
    卫月掩嘴惊呼,险些忘了这事,被卫澈提醒,满口义薄云天的语气说道:“先前从老祖宗那里听说你从凉州入了西蜀道,这不,想去给你接风洗尘。”随后又咬咬唇,换了副遗憾的口气说道:“不过可惜了,没遇见了你,遇见了一个挺有趣的书生,这是他的,还有开始我背的那个书箱,都是他的。”
    书生?卫澈皱眉之际,卫月轻笑着问道:“哥,当时我问过他名字,他还糊弄我说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卫澈!”卫月眸子眯着,笑意盈盈,“不过后来在天台山的时候,我从大师口里得知,他姓徐。不过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你认识他么?”
    卫澈听到前半段就知道是谁了,只是听到卫月说的那人是用自己的名号,兀自猜测徐江南肯定没少用来做混账事,咬牙切齿说道:“知道。”不过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旁敲侧击问道:“你不是知道当时我在金陵做的那些事,怎么?他是谁不知道?”
    卫月讪讪一笑,老实说道:“这些我都是偷听来的,不过后来听老祖宗你好像遇见了谁,那些人就给吩咐撤了。”
    卫澈点点头,“先前那个姓徐的就是在那认识的,叫徐江南,当时他给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人有趣,第二个就是他很孤傲。至于老祖宗的吩咐,估摸是针对他身边的先生,好像姓李,比较沉默,虽然笑着,但是总感觉拒人千里之外。”
    卫月默念几声徐江南,生了点些兴致问道:“给我说说那个徐江南呗。”
    卫澈很是宠溺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然后娓娓说道:“说他有趣是因为这人很多时候做的事让你意想不到,说他不讲礼吧,他对一些素味平生的人笑脸相迎,说他讲理吧,伤风败俗的事他没少干。 ”说完卫澈又是想到当初他记忆尤为深刻的事,丝毫没有在意旁边的卫月,笑着说:“记得当初我和他跑到别人院子偷看人家闺女洗澡,这小子一不小心,把别人家的篱笆给扑到了,被发现后,两个人撒丫子就跑,感觉跟亡命之徒一样,我比他好点,有些个修为,他跑着跑着速度就缓下来了,力有不逮。
    那会他就跟我说,让我先跑,别管他,我那会也是年轻,看着他情真意切的样子,还有些感动,本来想着说大不了一起死,不就被打一顿。没想到这小子下一句把我吓得好几天惊魂未定。”卫澈笑了笑,然后说:“谁想到他竟然喊了句‘淫贼,别跑。’,幸亏我反应快,手脚也迅速,这才脱逃开来。”
    卫月听得目瞪口呆,因为她有些不相信卫澈会做偷看姑娘洗澡这样有辱圣贤道理的事,不过听到徐江南后来的翻脸时候,却是噗嗤一笑,这一路上没少领教徐江南这些机变手段。不过显然她也没打算放过卫澈,打趣说道:“哥,看不出,出门长本事了啊,这事都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改天说给爹听听看。”
    卫澈听言立即愁眉苦脸,他爹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当初跑青楼一趟,腿差点给打折,卫月的性子他也知道了然,不就是见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来趁火打劫一番,卫澈试探问道:“两件?”
    卫月闭着眼,带着重重的鼻音唔了一声,摇摇头。
    卫澈割肉一般说道:“三件,不然就免谈。”
    卫月睁开眼,笑眯眯说道:“你以为你出去这么久,那些宝贝还在你屋里?”
    卫澈面颊一扯,声音颤抖说道:“你做了什么?”
    卫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轻描淡写说道:“那么久,作为你的妹妹,自然有义务帮你扫扫屋子,当然那些东西就是工钱。我也不知道哪些值钱哪些不值钱,全搬到我暖春院了。”说完又同情的看了一眼卫澈,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这些年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沉着气度全都随了春水,卫澈强扯出一个笑容,干笑说道:“不生气。”
    卫月小心翼翼的拍拍胸脯,一副后怕的样子说道:“那就好。”孰不知她眼里的笑容干净利落的出卖了她。
    眼见卫澈还在心疼那些收集了好多年的典藏东西,卫月哼哼唧唧豪气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的,大不了到时候给你看看,还有开始你做的那些事,本小姐全当没听到。给我说说那个徐江南。”
    卫月将话题带了回来,不过这一番插科打诨却让两人之间这些年的生分隔阂瞬间消弭不见。
    卫澈面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狐疑说道:“以前没见你这么关心过一个人啊,你不会喜欢上那个姓徐的了吧。”随后又像防患于未然说道:“如果有这种想法,哥劝你死了这条心,他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他红颜我也看过。”卫澈退了一步,一手撑着栏杆,上下打量一下卫月,天经地义的摇摇头。
    卫月自然的反驳说道:“怎么可能,他只是救了我几次,算救命恩人而已。”随后有些小心的问道:“我有这么差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发烫,还好楼阁上有风,不是很明显。
    卫澈笑了笑,实诚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比起来就……”不过卫澈的注意力并没在这个问题上停顿太久,沉声问道:“你也遇刺了?”
    卫月点点头,将遇见徐江南再到后来的平王府事无巨细都跟卫澈说了个干干净净。说完之后还不忘非议刺了一句张七九。
    卫澈倒没有将最后说张七九的话语放在心上,反而一手扶着手肘,另外一只手摸着光洁的下巴沉吟思索,自己和卫月都遇刺,显然是针对卫家,这个倒好处理,至于平王府的态度,为什么硬要留下徐江南,这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卫家的面子,要从平王府带个人出去并不难,或者是说徐江南有什么东西他不知道,然后被平王府的人发现了。
    卫澈咬着下唇沉吟,卫月轻声问道:“哥,那他不会有事吧。”
    卫澈故作轻松安慰说道:“没事,他的手段要比你想的要厉害很多。再者李安城平王府也没有当日的消息过来。”
    卫月这件事心下安定之后,便又执着起另外一件事,抿着唇怯弱的问道:“那姑娘有那么好么?”
    卫澈笑意满脸,还未说话。
    卫月瞧着他的面色已经知道了答案,狠辣一脚踩在卫澈的脚背上,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卫澈怔怔看着青楠城的夜色。
    徐江南后来的事他没同卫月说,事后徐江南也是安然归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他旁边嘻嘻一笑,说了句让他至今还回味的话,朋友不就是用来出卖的?
    原本还有些忿怒的卫澈听到这句话反而静下心来,没有怪罪,那会他已经经历了一些人和事,知道徐江南这话的意思,像是习惯独处之后的虎豹在表明他的态度,以后遇见这种事,他还是会这么做,像是提醒,又或者说是警告。跟那个徐江南口里的李先生一样,很好相处,很好相处到拒人千里。
    他当时装作没听出这句话言外之意的样子,淡淡回应了一句,如果有下次,你肯定跑不掉。
    他还记得当时徐江南的脸色,先是一怔,有点点感动,不过被他随后从怀里掏出根黄瓜的动作掩饰了过去,嘎嘣一声撇成两半,递给他一半,说是刚才回来的时候顺手摘的。
    就这样,两个都还不算大的人坐在树下啃着黄瓜。
    算不算结交不知道,再往后的小事上各自算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以前不知道,后来才明白,如果他当时没说那句话,什么朋友手足都成了过眼云烟。就比如他在之前,什么宾朋满座,什么推杯换盏,到最后,其实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所有的觥筹交错是给别人看,孤独才是展示给自己的。
    而那件事之后,卫澈和徐江南成了朋友,可以互相卖命的朋友。
    夜风愈加冷冽,卫澈负手在楼阁,发丝在一旁肆意,卫澈的面色阴沉,平静的眨了眨眼,容颜清俊,气质韶测,恍如天上客。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卫月这群人更为重要,这也是他如今想好回来的原因,既然如今有人要动卫家的手,有人要让他兄妹俩死,怎么说也该敲山震虎一番。
    卫澈昂起头看着繁星点缀的深邃夜空,喃喃说道:“都想当那颗星辰不是,有本事来取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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