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澈与徐江南分开之后,倒是悠闲潇洒很多,见山上山,见佛拜佛,腰间挂着一枚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优劣的粗制玉佩。
    上次大方送了几箱子金银货物,卫澈临走时也是顺手,想着反正迟早也是自家的,便拿了一些。
    当初逃家离开西蜀道的时候,听自家婢女说外面有钱就是大爷。他离开的晚上可是将家里最值钱的家当几近塞得满满当当,更有裸露在外的玉石金银,珍珠吊坠。
    只是可惜,还没过上几天的潇洒日子。才出西蜀道,便被一伙贼人给劫了。卫澈打倒是打得过那会贼人,但是他想着此事若是声张开来,自己的行程不就暴露了?自作聪明下似乎觉得有些得不偿失。这才老实配合,附送银两,真正的身无分文。
    那伙贼人也是,看着地上一堆金光闪闪的财物,就算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时半会也被如此之多的金银看花了过去,头也不抬的朝卫澈骂道,你大爷的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离家方知世道难,卫澈倒也是就此深刻理会了。原本生活在阁楼深院,就算出行,也是奴仆成群,而他一向对银两钱财都没个概念,出门之后更是大手大脚,连个小费都是随身带出来的玉石。结账更是掏出多少便甩多少。大手大脚让掌柜都瞠目结舌,就差把他当财神爷供了起来。
    而之后刚被被劫了财物的卫澈倒是觉得一阵轻松,一路小跑。心道,这才是当初老祖宗走的江湖路吧?
    好景不长,身无分文,行路轻松是轻松,可是再也没人对他假言辞色,更何况有礼相待。也是知道,圣人的学识只能用在圣人那个世道,像如今,活都活不下去。
    也不知第几次被人从酒馆赶出来的时候,卫澈第一次偷了人家的白面馒头,像往常对这种东西都瞧不上眼的卫大公子,就那么蹲在街道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起来。可能是因为世家涵养,卫公子偶尔抬头将垂至眼前的发丝捋至耳后,以至于不经意间被做着皮肉生意的女子瞧见,好生心疼这位俊俏公子。
    有些事有了开端,后面便顺理成章,偷鸡摸狗的斤两没少做,被发现就跑路,寻常人家哪里追得上武道上已有高屋建瓴之态的卫大公子。
    就这样尝了大半个西蜀道的地道特产的卫公子,在走到过了西蜀道入江南道的时候也是感慨。
    天下所谓的道理圣言,能用来活命的那才是真的道理,活都活不下去了,谁他娘的还跟你放这些臭不可闻的狗屁?
    等经历各种心酸坎坷之后入了金陵的卫澈,对银两钱财有了深刻概念,瞧着那些佩剑上都挂着能值寻常人家一辈子的羊脂玉石吊坠,着实有些惊叹西夏中枢的奢移之风。
    一天夜间,卫澈瞧着一穿金镶玉的公子哥正在一家首饰店内对一身段婉约的女子献着殷勤,只要满身风情摇曳的女子对哪个首饰瞧着超过三秒,富贵公子便大手一挥,也不心疼。掌柜见状喜笑颜开立马吩咐小二给包装起来。
    在对整家装修古朴精致的首饰店走马观花一阵,婉约女子从包装好的首饰中拿出一紫玉雕刻的桃花吊坠,在皓月般白皙的胸前比量几分,这才展眉笑道:“柳公子,可好看?”
    而被称作柳公子的膏粱子弟强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正态模样,早就看得目瞪口呆,只觉这千两金银花的值,嗓音干涩,故作正经评论道:“紫姑娘,那日小生在燕玉阁见到一上等紫玉镂金簪,与姑娘仙家气质甚是搭配。”
    一身绿色襦裙的紫姑娘闻言,修长玉颈泛起红浪,低眉顺耳柔声道:“便依公子。”
    卫澈看得实在无趣,分明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郎情妾意。还惺惺作态成文妇最爱的戏剧书卷一般,真是矫情,给这世道喂了好大一碗狗粮。
    等到二人情话说尽,出门之时,已经华灯初上的时分。
    卫澈摇摇晃晃,装作酣醉归去的样子,从二人身旁经过,顺手牵羊,走到街道拐角处,掂了掂手上精致银带,邪魅嘀咕一句:“这江南道的女子,身上是香啊。”
    卫公子平白得了大笔金银,本着今日有酒今朝醉,他日有忧他日愁的作风,换了身新衣裳,好好梳理了一番,自认胜过刚才的柳公子万倍有余,这才风流潇洒的朝紫金楼过去。
    紫金楼在金陵立足这么些年,老妈妈十多年来也是有过人眼力的人,瞧着卫澈虽是普通士子袍,但举手投足间的富贵气质是寻常人学不来的,指不定是哪位权贵公子,且不说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比这离奇的都见怪不怪,今日又正好是夏诗柳的梳栊日子,自然人越多越好。
    也就是那夜,卫澈结识到了紫金楼的花魁夏诗柳,人如娇花,面如凝脂。按道理凭他身上的银子是不够,只是他喝的迷糊之间将身上金银全部抖落在桌子上的时候,有人眼尖,瞧见了夹在金银中央的龙型玉佩,一个个心有灵犀般噤声起来,为了个清倌人,与这公子交恶,实在不明智。
    卫澈这才捷足先登。与夏诗柳一番交谈之下更是引以为红颜知己,当夜便大撒金银,体验了好一番牡丹花下死的风情。
    几日之后,囊中羞涩的卫公子想起临走时夏花魁的依依不舍。再过去,却在冷若冰霜的夏花魁眼下,被人抬着丢了出去。卫澈也是洒脱,瞧着人家没有当夜半点的温柔神色,也不去质问,只是神情有些低落。
    也是心想世人常叹寡情多是戏子,负心都是读书郎,这章台女子翻脸起来,尤甚太多。
    也就是那会,卫澈遇见了满脸惊愕的徐江南。
    徐江南更是惊奇,听说过有人吃霸王餐的,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嫖霸王娼的。两人本身就是年纪相仿,李先生躺在车上,不问不顾。
    徐江南看着卫澈从地方爬起,抖了抖衣袖上灰尘之后,还兀自叫嚣道:“以后求爷爷来都不来了。”
    可能是同时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作祟,又或者真的是臭味相投,徐江南莫名生了些许好感,阴阳怪调的打趣说道:“哥们好胆色。”
    谁知卫澈也是面不改色厚着脸皮说道:“彼此彼此。”随后又若无其事自来熟一般问道:“兄弟这番去哪?可否捎带一程?”
    也不等徐江南回答,自顾自地的坐在徐江南左边,不再多言。
    徐江南瞧着他的落寞神色,倒也不说话,赶车前行,本想着他等会就会离开了,可是这等会的时间有些长,一下便是好半载。
    李先生期间倒是梦呓一句,无情便是有情。也不知在说谁。
    而卫澈此后倒是放浪形骸了许多,徐江南自然不知道,还以为是本性所致,也陪着做了许多勾心荒唐的事。
    ……
    天台山下,卫澈莫名想起那个听他随意编裁出来的小骗局也是深信不疑林小娘子,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劣质玉佩,也是笑容满面。只是想着回去要面对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与他青梅竹马又安静到只要看着他就心满意足的书香女子,郎才女貌下两人长辈都是看好这段姻缘。虽说卫澈又是卫家长房单传,受尽宠溺,可是这门亲事是最疼他的老祖宗拍板敲定的。
    当时卫澈仗着宠眷,朝老祖宗说这件事的时候。原本行动迟缓的和蔼老祖宗不知怎么滴就利索的捏着他耳垂,略带怒气骂道:“程雨蝶那妮子怎么了?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要出身有出身,又知书达理,哪点不好?”
    卫澈闻言满脸无奈,低着头嗫嚅道:“老祖宗,可是,一想到同床共枕,孙儿就浑身不自在。”
    卫老太公松开手,拄起旁边雕龙画凤的青檀木拐,卫澈立马乖巧的躬身上去,搀扶住老祖宗等站稳之后,卫老太公意卫澈松开手,望了望千百年卫家祠堂,开诚布公说道:“澈儿,老祖宗知道这事为难你,但卫家怎么也是个世家基业,你爹是个白首穷经的书生,靠那些嘲风弄月的诗文圣言能撑起来卫家?居安思危的道理都不懂,狗屁个书生,要不是你二叔还有点威慑,这卫家早就分崩离析了,就算是如今的状况也是鱼质龙文,还是如今这种江河日下,偌大的卫家迟早被人蚕食殆尽,皇家还能二世而终,老祖宗好不容易传下来的基业不能毁在这里。你同你爹一样的性子,喜欢清谈酒宴,就算道家灵药吃了那么多也不就个是五品,等娶了雨蝶过门,自然会让你三年入朝堂,见见京官的气度。”说道此处,顿了顿,转身瞧见孙儿还是不解的模样,声音坚定铿锵道:“万事好商量,唯独此事,就这么定了!”
    原本他也不懂,毕竟不是当家的不知柴米油盐贵,只是觉得老祖宗不疼他了。依着性子玩了一招,在程家送上程雨蝶生辰八字议亲当天,卫澈第一次在青楼艺馆花天酒地,彻夜未归。他的老头子知道了之后当时就火冒三丈,转身就要取那棍棒敲断这混账子的腿脚,只是被老祖宗截了下来,不了了之。
    连他那个刁蛮无理在卫城出了名的妹妹都看不下去,对他好一阵责怪。而身旁温良如玉的女子只是咬着红唇,低眉顺眼道:“卫家哥哥,下次去那风花雪月地的时候可能让雨蝶知道,却还能替你瞒过伯父。”
    卫月扶额离开。这个几乎百分百要入卫家的做她嫂子的女子摆明是被她哥吃定了的姿态,她还能做什么?
    卫澈却是任性出逃,只是这些年头下来,反倒是有所领悟。卫家传承这么多年,家大业大,自然有人眼红。而如今的家主,也就是卫澈的爹,是个喜文不喜武的文弱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而二叔又是个痴迷武道的使剑疯子,无儿无女的。
    立于天下顶端的世家到了他这一辈竟然是罕见的单传,不然总不可能让他妹妹来当家作主吧,名不正言不顺那不得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这千年基业一肩挑的重担还是得他来抗,像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十数载的公子,哪里知道入不敷出的道理,多个性情温婉行事有理有据内宅夫人,怎么也能给这千年基业平添上多年光景。
    只是此番又不得不回去,老祖宗大寿,这个做孙子哪怕有天大的理由,也得颔首奉上杯茶水。
    至于那个像诗经一般宛在水中央的女子,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卫澈一时间思绪乱飞,也顾不上其它,就这么生生的撞到眼前跳着竹担的壮汉。壮汉顺声倒地,竹筐一顿噼里啪啦,壮硕男子头也不看竹筐什物,起来就紧紧抓住卫澈衣颈,怒声道:“小子,你得赔我。”
    而周边几位路人也是带着幸灾乐祸腔调说道:“啧啧啧,可惜了这些青瓷盘子,得好几十两了吧。”
    卫澈先前还觉得是自己理亏,刚想掏出些碎银赔偿,只是听路人一言,反而将手又抽了出来。
    这些个破盘子,能值个三五两顶天了,几十两?坐地喊价?
    卫澈从腰间捏出几个破烂铜板,扔到地上,轻笑着说:“几位大爷,小的就这么些铜板了。你看?”
    壮硕男子瞥了一眼卫澈道:“小子,这么点铜板打发叫花子呢?诺,那块玉佩不错,就当我吃点亏,怎么样?”
    卫澈脸色阴沉下来,正想说话之际,却被人从背后按住身子,只听那人甩出一个鼓鼓银袋,平淡道:“算我替这个公子赔的,走吧。”
    壮硕男子闻声一把接过银袋,打开看了一眼,喜形于色说了句算你小子走运便转身将银袋藏在裤腰带上离开。
    卫澈转身惊喜道:“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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