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是宝贵的战争资源,大唐的军队能够纵横天下,重要的原因之一是骑兵天下无敌,所以战马是每个大唐军镇都非常看重的资源。
    以顾青吃不得亏的性子,有人抢了自己五千匹战马,这事绝不能忍。
    信使回到大营后禀报了哥舒翰不认账的消息,顾青大怒,当即下令擂鼓聚将。
    隆隆的鼓声传遍大营,很快安西军诸位将领聚集于帅帐,分列左右行礼。
    裴周南和边令诚也赫然在列,从最近龟兹城流传的传闻里,二人似乎也察觉到安西军最近的不对劲,心中暗暗咒骂哥舒翰找事的同时,也提高了警惕,日夜盯着顾青,生怕他搞出大事。
    然而顾青终究还是搞出大事了,擂鼓聚将代表即将与河西节度使兵戎相见,大唐两大军镇的冲突,若被长安的天子知晓……
    帅帐内气氛凝重,顾青独坐主位,面沉如水。
    李嗣业常忠等将领杀气腾腾按剑而立。
    裴周南和边令诚分别坐在顾青左右,一脸惶急,欲言又止。
    三通鼓毕,众将到齐。
    顾青开门见山,寒着脸道:“事情想必各位都听说了,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截留我安西军五千匹战马,本帅先礼后兵,发公函质询,然而哥舒翰却不肯承认。是可忍孰不可忍,各位说说,怎么办?”
    李嗣业脾气暴躁,当先喝道:“末将请战!愿率陌刀营出征,敢抢咱们安西军的东西,老子把哥舒翰的蛋捏碎!”
    常忠抱拳,脸上满是戾气:“末将请战!河西军欺人太甚,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帅帐内众将纷纷瞠目请战? 战意杀气直冲云霄。
    裴周南眼皮直跳,终于忍不住道:“侯爷,各位将军? 此事不可鲁莽!虽说河西军欺人太甚? 但我等不可挑起事端? 而致两大军镇自相残杀,长安的天子若知,必会降罪。”
    众将的目光顿时集中在裴周南身上? 眼神里满满的敌意。
    顾青神情平静? 半阖着眼,淡淡地道:“依裴御史的意思,此事咱们安西军便忍了?”
    裴周南急忙道:“非也。侯爷可向长安上疏? 详述哥舒翰掉包战马之举? 陛下自有圣裁? 下官愿与侯爷一同具名上奏。”
    顾青呵呵一笑? 道:“被欺负了找大人告状? 这种事我从小就没干过? 我向来的做法是,别人欺负我,我亲手报还回去。”
    众将纷纷附和:“侯爷说得好!咱们亲手报还回去!”
    见帐内众将战意昂然的样子,裴周南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边令诚在一旁左顾右盼? 目光闪烁? 最后目光落在裴周南身上? 看样子是唯裴周南马首是瞻了。
    “侯爷? 安西军贸然寻衅,若两大军镇冲突起来,侯爷当考虑后果? 望侯爷三思。”裴周南盯着顾青沉声道。
    顾青叹道:“裴御史,你是安西军的监察御史,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呀,我问你,究竟是谁在寻衅?谁先开的头?”
    裴周南一滞,随即解释道:“哥舒翰掉包战马固然不对,但侯爷若率军启衅,罪过会更大,侯爷您……”
    顾青摇摇头:“五千匹战马不是小数,哥舒翰欺我安西军无人,胆敢扣留战马,更不能忍。河西节度使府恰好位于长安至安西的必经之路上,这一次我们若忍了,往后朝廷调拨安西的粮草战马和兵器,都会被哥舒翰毫无顾忌地截留扣押,这次若不给他一个教训,往后安西军将更艰难。”
    “裴御史,我们不是启衅,而是被迫反击。”
    不待裴周南继续相劝,顾青凛然道:“传令各部将士,点齐兵马,包括陌刀营,神射营等,出兵两万,向河西节度使府开拔!”
    众将一齐抱拳,喝道:“领命!”
    …………
    蛰伏已久的安西军大营,今日忽然吹响了进军的号角,大营内鼓声隆隆,战马长嘶,手执长戟弓箭排矛的将士们集结成列,在将领们一声声军令下开拔出营。
    裴周南和边令诚骑在马上,立于大营辕门边,看着安西军出营,裴周南面若寒霜,眼里一片焦急惶然。
    边令诚在一旁轻声道:“裴御史,顾侯爷这么干,天子恐怕会降罪吧?”
    裴周南冷冷道:“那要看天子对顾青是否宠信依旧,也要看天子如何权衡安西与河西两大军镇的轻重。”
    边令诚目光闪动,眼中却是一片幸灾乐祸:“出动大军启衅,天子这番能饶过顾青才怪。”
    裴周南摇头:“在天子的心里,是非对错并不重要,处罚或是不处罚,‘利弊’二字才重要。”
    边令诚一呆:“闯了如此大的祸,难道天子不追究吗?”
    裴周南冷冷道:“你莫不信,顾青的作用可比哥舒翰重要。”
    边令诚不解道:“为何?哥舒翰可是战功赫赫,是戍边多年的常胜将军,顾青不过与吐蕃对战过一次,侥幸胜了而已,他如何能与哥舒节帅相比?”
    裴周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青当然比哥舒翰重要,只是他的重要之处无法明说而已。
    戍边是其次,朝廷也不缺统率安西的帅才,但顾青却是平吐蕃策的提出者和执行者,数遍朝堂文武,能将平吐蕃策完美执行下去的,天下唯有顾青一人而已。任何人都比不上顾青对平定吐蕃之策的精准把握。
    事实上,平吐蕃策正在执行的关键时期,裴周南每隔几日便有奏疏送进长安,禀奏的皆是平吐蕃的进展。从顾青最近对吐蕃商人的诱导和布局来看,计划正在顺利地进行着,上当的吐蕃人越来越多,吐蕃境内改种药材的耕地也越来越多。
    如此重要的时节,顾青就算闯出再大的祸,天子也不可能重罚他。
    马上要创下一番远迈太宗高宗皇帝的功绩,眼看要名垂青史,名列太宗高宗之上,这才是天子如今最看重的“利弊”。
    两万兵马浩浩荡荡朝东行去,裴周南骑在马上幽幽一叹,道:“早听说顾侯爷在长安时便不断闯祸,甚至敢杀一州刺史,今日见之,传闻不虚。这位侯爷闯祸的本事果真不小……”
    边令诚轻声道:“裴御史,大军已开拔,咱们……”
    裴周南叹道:“咱们也跟上吧,赶在顾青闯出更大的祸以前阻止他,否则你我都要被天子降罪。”
    …………
    两万大军行走在沙漠里,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不时从队伍前方传来冗长低沉如呜咽般的牛角号。
    顾青骑在马上,眯眼看着苍凉的沙漠尽头,脑子里却在不停衡量此次出兵的利弊。
    李隆基眼里只有利弊,顾青则在推测李隆基的利弊。
    如果做最坏的打算,这次出兵与河西军冲突起来,造成了伤亡,那么以李隆基的性格,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处罚?
    处罚是轻是重,要看顾青手里的筹码有多少。
    首先是李隆基对顾青的信任程度,其次是顾青这个人的重要程度。
    信任或许不假,乐观一点的话,或许比别的臣子更多一些,毕竟是李隆基的救命恩人,也没有参与朝中的派系斗争,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
    只是李隆基的信任是有限的,他不可能完全相信一个人,否则也不会派裴周南来安西监督他了。
    幸好顾青还有一个重要的筹码,那就是平吐蕃策的执行人。
    顾青看准了李隆基好大喜功的心理,如今在李隆基的眼里,最重要的便是平定吐蕃,将其纳入大唐版图,作为最了解平吐蕃策的人,这个筹码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只要顾青不造反,闯出天大的祸都不会被处罚得太重。
    这就是李隆基的“利弊”。
    大军行进半月,已至阳关,离河西节度使府不远了。
    顾青下令大军在阳关扎营,并派出信使,再次向哥舒翰送了一封信。
    这次的书信言辞激烈了很多,上面指责哥舒翰妄视律法,擅截军资,扣留原属于安西军的战马,此事安西军绝不善罢甘休,如今大军压境,哥舒翰立即归还战马,否则两大军镇兵戎相见不可避免。
    信使送信出去,两天后匆匆赶回。
    这次信使不是独自回来,与之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河西军的将领。
    刚到阳关,见关外密密麻麻连绵十余里的营房,将领不由吓呆了,没想到安西军主帅的脾气居然如此刚烈,一言不合便出动大军,他难道不怕天子降罪吗?
    进了大营,亲卫把将领带到帅帐,顾青一身披挂接见了他。
    “河西节度使府哥舒节帅麾下中郎将王思礼,拜见安西节度使顾侯爷。”
    顾青眼睛眯了起来,缓缓道:“中郎将王思礼?你是哥舒翰派来得?”
    “是,听闻顾侯爷尽起安西军东赴围猎,哥舒节帅颇为震惊,特命末将前来询问贵军行止和意图。”
    顾青笑了笑,道:“不是围猎,直说了吧,我就是冲你们河西军来的。”
    王思礼吃了一惊,道:“敢问顾侯爷,安西军到底意欲何为?”
    顾青冷冷道:“两个选择,归还战马或是两军兴刀兵,大战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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