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与马提书只见过一面。
    这位三雀山的掌门,乃是存真境修士,和王六福一个境界,不过看他样子,就要比王六福年纪更大。
    之前又听马提书说过修行事,说是知天命前,若不能踏足存真,修行之路也就到了头。
    而看马提书的样子,估计也是在那个期限之前,才堪堪越过练气,进入存真,换句话说,这位散修出身的掌门,天赋真算不得好。
    比王六福都要差很多。
    以马修士如今的年纪,想要在修行路上再进一步,怕是千难万难,不过马提书是一名罕见的丹修。
    出了名的厚积薄发,耐力长久。
    说不得这位马仙人哪天走了运,就能练出一味宝药,再行境界突破也是轻松之事。
    但就算不再突破,马修士如今再活个一两百多年,那也是轻松的很。
    修行这方面既然既然无望,便要将精力用在其他事情上,从之前江夏和马修士的接触来看,这位存真丹修,也有心思扩大三雀山的规模。
    大概打的是将希望寄托在下一辈上的主意,而三雀山虽然在凤鸣国这区域有点排面,比墨霜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比起没有背景,全靠自己的散修,那又是阔绰太多。
    说实话,在马提书主动提出,要将江夏收入山门的时候,老江哪怕见多识广,这会心里也是有股想法的。
    但他又很快想到。
    之前就是马提书给他测的资质,这位马修士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以江夏特殊的金灵根,在凤鸣国这片区域中,很难找到合适他用的修行功法。
    听王六福说,三雀山是主修一门火行功法的,估计也没有能给他用的功法。
    这会却要收江夏入门,这绝对不是看中了江夏不算出色的修行资质。
    “这精明人,大概是看上了我的灵矿秘法。”
    江夏眨了眨眼睛,立刻明白了马提书的想法。
    如意坊已经倒了。
    这凤鸣国灵石垄断的生意,落在了江夏手中的昆仑坊上,江夏和墨霜山又没什么关系,这会若是能把江夏收入山门,那垄断的生意,自然就归了三雀山。
    有这等生意在手,怕是不出十多年,三雀山就能一跃而起,成为本地继墨霜山之外的,第二个庞然大物。
    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走走路子,进仙盟。
    三十三宗正列他不敢想,但做个仙盟的正式成员,那也是好处多多,最少能摆脱如今这和散修,野路子为伍的尴尬局面。
    眼下江夏又被墨霜山开出外门,成了无依无靠的散修,又是将成修士,挑了一个最好的时候发出邀请。
    想来江夏应该不会拒绝。
    这三雀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一个堂堂存真境修士,能答应洪太守,以自己的名义对江夏这个目前的凡人发出邀请,也有自己的算计。
    “不瞒马仙人。”
    江夏没有立刻拒绝,人家怎么说也是好意,你这当面拒绝,就是打人家脸。
    这种事,做不得。
    他很婉转的对马提书拱了拱手,说:
    “我确实有心做修行,马仙人纡尊降贵,亲自邀请,我也是心中温暖的很,但,我身上的事,有些麻烦。
    之前搏杀那刘如意时,恶了墨霜山的内门弟子,是个叫楚乔的。
    听说在仙门中很得看重。”
    这话一说,马提书的表情立刻变化了一下,那份发自心底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显然,他知道楚乔是谁。
    也知道楚乔的背景。
    江夏看了看马提书的表情,便又温声说到:
    “我不是没见识的人,马仙人,我是真怕我去了你三雀山,却给你三雀山招来灾祸,马仙人帮了我很多忙,乃是我命中贵人。
    我报恩还来不及,又怎能给马仙人惹祸呢?”
    “它墨霜山势大,但我三雀山也是有传承的,他想仗势欺人,也没那么容易。”
    马提书咳嗽了一声,先说了句场面话,又捻着胡须。
    笑眯眯的顺驴下坡说:
    “但小友心中既有自己的想法,那本修也不勉强了,错失小友如此宝玉,真让本修心中难过。
    唉,命数如此,勉强不得。
    今夜之事,就此作罢吧,本修这就走了,这凡人之会,我就不参与了。”
    说完,马修士便要离开,却被江夏唤住。
    他对马提书说:
    “马仙人莫急,我这刚开了识海,还未引灵气入体,资质又差一些,想要寻些好丹药,我听说马仙人最善炼丹,乃是凤鸣国一流丹修,手中必有灵药,便想采买一些。
    就用仙钱买,不知马仙人能否割爱?”
    “好说,好说。”
    马提书轻笑了一声,长袖一挥,江夏手中便多了两个精致的瓷瓶,用红塞子塞着。
    “此乃本修前些时日开炉炼出的聚灵丹,算是中上品,虽不名贵,但给小友这样将入练气境的人用最合适不过。
    此丹有聚气之效,既能于经络生出灵气,也能在修行时,加快灵气运转,在存真境都还有用。
    而这练气一境,最是简单,只要小友有恒心,很快就能见效。
    仙钱嘛,倒也不必了。”
    他看到江夏掏出荷包,作势要给钱,便伸手制止,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拂尘来,一边摇晃。
    一边说:
    “本修与小友颇有缘分,这两瓶聚灵丹就当是祝贺小友踏足修行的礼物,当结个善缘,大家都是凤鸣修士,就不必那么生分。”
    说着话,马仙人又挥了挥拂尘,有一块玉石的东西,被送入江夏手中,他说:
    “小友用心修行,若遇到不懂之事,便可以此物,询问于本修。”
    “多谢仙人。”
    江夏得了礼物,俯身告谢,听到一声笑意,又有冷风扑面,再抬起头时,马提书已不见了踪影,仰头去看。
    这夜色一轮弦月中,马仙人已坐着自己的黑鹰灵禽,往远处飞走,长袖飘飘,拂尘轻摆,真有一副仙风道骨。
    走的也是潇洒的很。
    “这些修士,走到哪都讲排面。”
    江夏收起丹药和玉佩,目送着马提书离开,心中想到:
    “但这灵禽,只是个妖卒吧?啧啧,马仙人的排面不够啊,我这凡人麾下,都有刘慧那傻妖将效命呢。
    不过现在还见不得光,到时候真成修士,拿出来,怕是能吓他一跳。
    三雀子这人,倒是个妙人。
    懂得明哲保身,知进退,又有实力,说话还好听,倒是可以和王六福那样,用心结交一番。”
    如此想着,江夏又随那青衣仆从,走入这大院子更深处,过了正厅,就看到老熟人正在前面等他。
    洪森洪管家。
    这位今夜穿了一套仆从的衣服,还带了个小帽,散发出恭顺的气息,真如管家掌事一样,但不可小瞧。
    这人能在凤山代表洪太守说话,还能一力定下数万白银的大生意,就说明他虽没有名分,但确确实实是太守的心腹。
    “茂林兄,怎敢劳烦你亲自来迎接?”
    江夏脸上满是笑容,上前几步,对洪管家拱了拱手,后者也笑眯眯的回应道:
    “梓恒兄此言差矣,你此番和我家老爷做下大事,为国出力,扳倒了为祸之人,实乃大功臣。
    若不是梓恒兄一心仰慕仙道,不染红尘,于世俗功名毫无兴趣,就以你的功劳,荣华富贵便是唾手可得。
    这也让我家老爷时常感慨,说梓恒兄如此国之栋梁,却不能入朝为官,真是凤鸣国一大憾事。
    今夜请梓恒兄前来赴宴,若不是我家老爷年事已高,还要亲自来迎接呢。”
    “哪里哪里,茂林兄以一己之力,为太守,为国家练的新兵,一扫暮气,这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我江某人就是个逐利的商人,那比得上茂林兄之大才?”
    两人相视一笑。
    商业互吹了一波,宾主尽欢。
    便在妙语连珠的洪管家的带领下,穿过厅堂,直往后院私宅去。
    一路上江夏细心的看到了在夜中守备的亲卫,都已换装了精致火铳,刺刀擦的雪亮,腰间还配着连发手铳,木柄手雷和腰刀。
    一个个穿着皮甲,表情肃穆,一看就是精锐之士。
    他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亲卫。
    看他们的样子,大概都升官了,有了自己的部下,若不猜错的话,这些人,以后就是洪太守那支新兵的指挥官了。
    他们也算是走了好运。
    “这位贤士,就是江夏江梓恒?”
    待走入一处小院,一个拄着手杖,穿长衫,满头花白的老者便起身,看着江夏,脸上满是笑容,不住的点头说:
    “嗯,真乃一表人才,十足的英雄好汉,快来,与老夫先饮几杯,就当祝胜酒。”
    江夏也不客气,上前端起酒杯,先饮了小口。
    看这位洪太守要开口说话,便先一步问到:
    “太守大人,江某之前搏杀刘如意贼子时,听他说,凤山那差点要了我命的星阵,是太守差人放的?”
    这话一说,小院中的气氛,立刻变得低沉凝滞。
    洪太守的眼睛眯了眯,他和江夏是第一次见面,但也听洪森说过,这江夏不是个鲁莽之人,但这一开口,就谈这事。
    莫非...
    “太守莫要多想。”
    江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温声说:
    “江某不是兴师问罪来的,只是说太守谋略高超,那星阵虽然差点要了江某的命,但也是我人生转折。
    若无太守谋略,我如今还是个落魄书生,又哪有今日能与太守谈笑风生的资格?
    江某说起这事,是要感谢太守。
    虽然是太守无意所做,但于江某而言,也算是一桩恩惠,我虽与太守从未见过,但这桩恩惠,可是一直没忘。
    今日就以此三杯佳酿,略表心中感激。
    我干了,太守大人随意。”
    说完,江夏仰起脖子,便将那一杯酒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两杯,同样是一口饮尽,洪太守的表情也变化了一下。
    见江夏很豪爽的饮完三杯酒,却也露出一抹更温和的笑容来。
    院中气氛,一下子又舒适起来。
    这江夏,有股草莽气,不做作,但确实会说话,还会拉关系,几句话,一杯酒,就让双方有些生分的关系,变的融洽。
    但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洪太守是主人,洪管家也落座下来,一边劝酒,一边说些过去之事,洪太守喝了几杯,也说起自己早年间从军打仗,见国家羸弱的遗憾。
    还说了江夏的新武器,以及新兵的训练。
    他话里话外,都是要加强双方合作,还要更多的火铳弹药,加练新兵,但却不谈具体生意。
    这很正常,有些事能放在酒桌上谈。
    但有些事,不能谈的这么直白,尤其是军国大事。
    待双方喝过一轮,又有洪管家唤来舞女,在院中有灯笼点缀,月下看美人起舞,丝竹之音渺渺,比江夏前世见得场面要“素”很多。
    不那么荤。
    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梓恒,今夜老夫其实本还要请一位贵客,来与你相见。”
    太守靠在椅子上,以长辈对亲近后辈的口吻说:
    “那人与你一样,也是修行中人,也是老夫的后辈,你两年纪相仿,本想着能相熟一番,以后在修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但无奈,多年不见,他却还是原来那个闷葫芦性子,还羞的不愿见人,实在是让老夫有些遗憾。”
    “哦?”
    江夏放下酒杯,将目光从那些轻纱舞女身上移开,看着洪太守,沉吟几息,便问道:
    “太守所说的,莫非是...三王子殿下?”
    “哈哈,梓恒果然是聪慧之人。”
    洪太守哈哈一笑,把玩着酒杯,对江夏说:
    “对,就是我那外甥。
    他前些时日,从墨霜山回返京畿,去看他父母,这几日刚好要回去仙山宗门,便顺路来看看他舅舅,也就是老夫我。
    他在墨霜山待了多年,也染了那些墨家修士习气,对机关术颇有兴趣,茂林从你那购得的轰天雷炮,这几日已被他拆了好几遍。
    他还听茂林说,梓恒你手里,有万人敌连发火铳,便缠着我要见你,今夜这晚宴,本就是为他和你办的。
    但你来了。
    他却又拿捏身段,说什么墨家人相见,不能有外人旁观。
    唉,从小生在深宫,年纪大点又被送入仙门求学,如今也是弱冠之年,却不通一点人情世故,比起梓恒你来,真是百无一用。
    实在是让老夫无奈的很。”
    说到这里,老太守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对后辈无用的担忧,这一瞬,老谋深算的洪太守褪去伪装,像极了个担忧外甥前途的舅舅。
    他对江夏说:
    “梓恒,老夫知你是个有骨气的,又将踏足仙道,离去凡尘,而你今日也是客,本不该如此。
    但看在老夫薄面上,还请你去见见他,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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