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班老黄海在一起,想起已是今年第二次参加葬礼,白钰和于煜都油然而生出一个感觉:
    昔日驰骋沙场、能征善战的那批人正在快速衰老,愈发淡出公众视线,未来将是年轻一代的天下!
    谈谈说说两个小时,何世风等老干部略感疲乏先回房休息,离开后不知谁提议搞点啤酒才热闹,又有人说再搞就搞白酒,喝啤酒娘娘腔!
    遂人手一瓶二两五的二锅头,于煜浅浅喝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众人大笑,说到底喝惯温驯的茅台、五粮液,遇到酒中烈马就吃不消了。
    笑声中牧雨秋把于煜叫到角落,碰了碰酒瓶轻呷一口,道:
    “去年你去京都,我要求悄悄观察并婉拒牵线搭桥找严华杰、楚中林的经过,你都听说吧?”
    于煜点点头。
    “我还建议小卓不要与你交往,是吧?”
    “嗯……”
    现在真心觉得牧雨秋、楚中林的建议太对了,完全为自己着想。
    牧雨秋郑重其事道:“可能你听了之后会不太舒服,觉得我老牧无情无义,所以难得今晚有机会我要解释一下……”
    “没事没事,牧叔叔肯定有深远的考虑。”于煜道。
    “也不算深远,而是综合各方面因素所做的考虑吧,”牧雨秋道,“你和小卓一个帅一个漂亮,堪称天合之作,站在婚嫁角度讲十分匹配;我跟老卓也不是一天两天交情,相处相知十多年了。但上次那样决定,完完全全为着你个人角度出发,是以方哥老部下的身份!小贝,你现在到国企当领导了,更要注意吸取方哥的教训即务必跟商界老板老总保持距离,否则将来便是最容易遭到对手攻讦的软肋,在经济问题上,京都、老百姓都是宁可信其有,格杀勿论!”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谢谢牧叔叔提醒。”
    “明年到后年黄海系绝大多数领导都退下来,后面上的已不算真正意义黄海系,从这个角度讲,说句冷酷的话就是黄海系过气了,而你跟黄海系里商界大佬联姻不是自找麻烦么?世上聪明美丽的女孩又不是小卓一个!我是这么想的,今晚实言相告!”
    于煜深为叹服地与牧雨秋碰碰酒瓶,狠狠喝了一口,暗想这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呢!
    牧雨秋朝远处卓伟宏瞟了一眼,声音更低:“听说最近小俩口闹矛盾?再提醒一句千万别离婚,否则容易激起公愤,明白吗?”
    句句说到心坎上,实在且直接,可见牧雨秋很真诚地为于煜着想。
    之后快结束时卓伟宏也把于煜叫到一边,没多说,你来我往碰了几次酒瓶后淡淡说了句:
    正运作让卓语桐到三相那边的天使微笑。
    于煜现在深沉了许多,不置可否笑笑,与卓伟宏再度碰碰酒瓶又喝了一口。
    当晚于煜喝得有点醉,是白钰搀扶回房间的,安顿到床上时似乎听他喃喃说“艳阳”,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周日上午呆在酒店里等消息——下午哪些人在灵堂和休息区,哪些人接受大领导会见,昨晚治丧委员会逐个敲定名单后报京都办公厅,要等反馈意见过来后才通知到人。
    其实能否有机会见到黄海系大佬,能否人群中挤上前握下手,从小在京都深宅大院长大的白钰和于煜真的无所谓。每天跟副国级一起吃饭,跟副国级玩游戏,闲聊的都是国家大事,真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就是家族子弟的视野和起点,平民子弟要花多大代价才能做到跟他们平起平坐?
    拖到中午十二点半,京都办公厅才有回复正式确定名单,何世风等老干部、卓伟宏等商界大佬以及白钰、于煜都在其中。
    中午都没睡成,一行人就被商务大巴接到别墅区。
    下午四点左右别墅区里突然多了很多便衣警卫,之后一辆车直接开到灵堂门口,严华杰独自下车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了,严华杰是黄海系当中第一个提拔副科级的,调到梧湘后与韩子学在工作中也有交集,他作为黄海系代表可谓顺理成章。
    尽管韩家子弟执意不肯,严华杰还是行晚辈礼,恭恭敬敬在灵前跪拜。站到遗体边久久注视,严华杰拭了两次眼泪。
    随后与韩家直系子弟一一握手并寒暄,这些都要剪辑并在后期新闻里播放的。
    出了灵堂来到休息室,严华杰快步上前按住准备站起身的何世风,又与许玉贤、姜源冲、牧雨秋、卓伟宏等人热烈握手。后面没有摄像机,严华杰的神色和动作明显放松很多,但又保留局委员应有的风度,不能被人传出失态之举。
    严华杰记忆力很好,每个人握手时都能聊两句,最后轮到休息室辈分最小的白钰和于煜。
    先拍拍白钰的肩,感慨万千地说:“当初抱在白将军怀里只会傻笑的胖小子长这么高了,我们这代哪能不老?在关苓表现不错,哈尼山寨大捷干得漂亮,继续努力!”
    “谨记严部长教诲和鼓励。”白钰沉声道。
    再亲昵地搂了搂于煜,严华杰道:“香榭佳园事件从头到尾你都没错,错的是严重透顶的官僚主义和地方排除异己作风。三相是个好地方,中原水利事业腾飞在望,好好把握机会!”
    紧接着又扬声道,“各位老领导老朋友,我急务在身不多逗留了,等退下来回双江陪大家喝酒!”
    说罢团团作揖后大步离开。
    众人都有些愕然,觉得纵使身兼多个要职的严华杰也不至于行程匆忙至此,连坐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十分钟后便知道了原因,因为吴郁明来了!
    同为局委员为何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而非结伴而来?这是有讲究的。
    一方面出于安全考虑,建国后京都高层遭遇到一次飞机失事后作出规定,局委员及以上领导出行不乘坐同一架飞机。
    另一方面严华杰代表黄海系领导,吴郁明则代表非黄海系领导——吴郁明在梧湘工作期间,与韩子学同为班子成员。
    这也是京都方面刻意淡化派系色彩的一个动作。
    吴郁明与许玉贤搭过班子,在很长时间内接受何世风的领导,也跟姜源冲等老干部打过交道;鄞峡主正期间,为着鄞坪山风景区、房产开发等,与卓伟宏、周挺一干黄海系商界精英多次接触,算起来都熟悉。
    而在京都期间,吴郁明偶有机会见过白钰和于煜,因此坐到休息室拉拉家常、问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没有心理包袱,停留的时间倒比严华杰多出不少。
    吴郁明离开时已傍晚时分,何世风等老干部都累了回酒店休息,白钰则主动请缨夜里守灵——为感恩韩子学在苠原的帮助,实在没有别的方式。
    治丧委员会现场负责同志同意了他的请求,于煜便也一并留下。
    两位局委员虽已前来吊唁,安保级别却还继续保持,因为京都办公厅说过“下午到夜间”,那就严格执行。
    说不定有大领导白天没空晚上过来呢?这些信息京都办公厅又不可能提前透露。
    夜已深。
    外面冷风凛凛,阵阵刮进敞开的灵堂里,火盆里的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实在冷得受不住,负责守灵的几位都到旁边休息室喝茶、享受会儿空调,偌大的灵堂只有静静躺着的韩子学,以及白钰和于煜。
    白钰从怀里掏出小酒瓶,拧开瓶塞洒了些在火盆里,嘴里喃喃道:
    “您喜欢喝点小酒,天堂里该享受就享受,喝酒这事儿千万别客气,您说不喝人家就不劝了,必须得主动喝,持之以恒地喝……”
    于煜在旁边听得好笑,道:“哥你这是给韩老劝酒呢……你俩在绿河谷喝酒时,是不是也相互劝着喝?”
    白钰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道:“两人一瓶不欺公平,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韩老说的每句话都暗藏深意,可惜我没听明白。遇上韩老这样大智大慧的老领导,是爸爸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更是大家的福气!”
    身后冷不丁有人接口说,兄弟俩专门洒酒、烧纸钱居然没留意脚步声,都微微一惊同时回头看,一看之下更是大惊,如同弹簧般跳起来:
    “朱……朱首长!”
    原来竟是朱正阳!
    这样看来下午严华杰、吴郁明先后吊唁只是垫场,做给外界看的,真正重头戏还在夜里。
    昨天京都办公厅就要求清场时间从下午到夜间,证明朱正阳接到韩子学去世消息后第一时间决定亲自前来吊唁。
    也确实,没有韩子学不遗余力的培养和提携,朱正阳等黄海系干部不可能雨后春笋般崛起。
    此外韩子学和朱正阳还在绵兰搭过班子,当时朱正阳已先后入了沈高和刘首长法眼,仕途上升空间豁然开朗。韩子学是知进退善时局的,把所有大权都交给朱正阳,任由他发挥自身优势和能量;也就在绵兰,两人按方晟叮嘱合力培养出新生代领军人物——俞晓宇。
    回想一幕幕往事,一个个场景,重感情、仁厚道义的朱正阳怎会不亲自来见韩子学最后一面?
    虽然,如果朱正阳不来肯定有各种令人信服的理由,但他还是决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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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对不起韩子学,对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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