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第三次提到詹印,刘宾华回避不过去了,只得承认:
    “对,那次由詹印、您还有杨花三位同志接待,午宴后芮芸女士就离开百铁;铁周集团老总周挺却是您单独引见并接待的……”
    “周先生受达建委托参与高速公路修葺工程招投标,具体手续可向达建了解。”方晟截口道。
    刘宾华笑模笑样道:“铁周集团做完修葺工程,然后再把高速公路占为己有,真是神一般的操作啊,方晟同志觉得呢?”
    老实说方晟也认为此欠妥,但芮芸此举似乎在极为仓促的情况下作出,根本没跟方晟商量,等到既成事实后才由周挺转告,这个谜团至今都不是很清楚。
    “正府只能依据规章制度在有限范围内管控和约束市场行为,但不可能全程介入每个环节,您说神一般的操作,我也深有同感。”
    方晟不卑不亢道。
    刘宾华咂咂嘴与副手交换下眼色,薛立成抬腕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不打疲劳战,谈话先进行这儿,待会儿吃晚饭,方晟同志早点休息,明天继续。”
    “好。”方晟简洁应道。
    刘宾华添了一句:“坦率讲,我和立成对刚才的交流不太满意,您的回答始终不在点子上,有避重就轻之嫌。请利用晚上再深入思考吧,希望明天交流取得更好的效果。”
    “好。”方晟还是一个字。
    回到房间,方晟心头沉重无比。
    在屋里四下转悠,凭着多年经验和鱼小婷灌输的知识,很快发现五六处针孔摄像头,不消说窗外墙上肯定布满监控装置,调查组里必定配备了身手突出、技术精良的特情人员——好像是钟纪委调查组的标配,上次正是凭敏锐的嗅觉使得楚中林为首的调查组躲过爆炸之灾。
    不是软禁的软禁,不是**的**。
    当然凭方晟此刻的权力,或者说根本无须用权力,仅凭鱼小婷就能让他恢复自由。但接下来扣的大帽子闭着眼都能想到:
    顽劣不化抗拒调查;做贼心虚转移视线;无视组织挽救和忠告肆意妄为……
    以方晟的智慧当然不可能随便掉进这个坑里。
    然而此时的方晟非常焦虑,焦虑不清楚京都那边动向,这将影响到自己这边的策略与节奏。
    有人轻轻敲门,送来还挺丰盛的餐盒,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除了米饭还有个馒头。
    馒头被掰成两半,显然调查人员防止里面夹带纸条;饭和菜都用筷子拨过,检查非常细致。
    两荤当中有道红烧鲫鱼,这是方晟最爱吃的家乡菜,提起筷子时心头微微一动,剖开鱼肚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预想中的藏有玄机。
    担心调查组检查么?
    方晟将鲫鱼翻了个身,翻到一半看着盘子底部印的图案——拖拉机,顿时恍然大悟:
    鱼代表鱼小婷,她借盘底的图案暗示自己“拖”!
    很巧妙的构思,不错不错,到底是老牌情报员。
    拖,说明京都那边有从外围挽回局势的希望,对方晟,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鄞峡三千套商品房砸盘;铁周集团从高速公路施工方到控股方;牧雨秋、芮芸、周挺、徐靖遥、吉林等商界叱咤风云人物隐秘联系被串连起来,这三发炮弹发发直指方晟要害。
    不管愿不愿意,之前欠下的账总是要还的。
    也不管愿不愿意,牧雨秋等商界大腕们就被定义为方晟的“白手套”。
    从三滩镇到润泽一路走来没人管,不是看不明白,而是规模和声势没有管的必要。当三千套商品房砸盘那一刻起,各方才惊讶地发现方晟在商界拥有的势力并不亚于黄海系。
    再然后,方晟遭遇到詹印。
    詹印狙击方晟的套路就是“揭底牌”,正如数年前试图抓捕牧雨秋;联手沈直华跟踪爱妮娅。
    在这方面詹印从来都是不惜代价的。
    然而很不幸,方晟被前段时间小打小闹的伎俩迷惑了,的确如詹印所算计,认为对方手里并没有形成威胁的底牌,殊不知从设计抓捕牧雨秋那一刻起,有关方晟“白手套”问题一直紧紧拽在詹家手里。
    如今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詹家没有直接向钟纪委递送材料,而是通过汤瑞宽,这步棋堪称妙招。
    前面说过,钟纪委立项调查副部级干部尤其方晟这样影响力较大、背影较深且是钟组部培养梯队人才,既要内部走流程,又要瞻前顾后考虑各方面反应,弄不好调查组没成立风声已经传出去了。
    退一步讲即使立项调查——不用查都知道方晟经济方面绝对没问题,指责牧雨秋等人是他的“白手套”,虽说一眼就看得出的东西但拿不出证据也没辙。
    汤瑞宽成立的调查组不同,可以大而化之给你扣帽子却不需要具体证据,因为经济路线、主政思路这类战略问题原本就相对务虚,低端层面属于理论探索与学术研究,高端层面属于治国方略的方向性问题。
    因此当刘宾华、薛立成亮明身份,方晟立即掂出事态的严重程度!
    倒不是怕被调查组一锤定音,别说刘、薛俩,就是手握重权的汤瑞宽都没这个能量。但被扣了帽子,在体制内是非常麻烦、后患无穷的事,如同骆老公开批评江业新城,短期影响也仅仅是把方晟换个地方继续当***书计,可长期的、微妙的影响将严重阻碍仕途进步,甚至,会在某种敏感时点被对手引爆造成致命打击。
    况且扣帽子容易摘帽子难,须得花费数倍力量、耗费大量资源才能达到目的。
    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方晟已不指望靠自己的辩解和据理力争取得调查组谅解,这帮人带到百铁的帽子决无可能带回京都,必须不偏不倚扣到自己头上才算完成任务。
    只能指望京都那边力挽狂澜。
    为什么没想到羽翼渐成的黄海系?方成估计他们帮不上忙,也不想他们抛头露面帮忙,他担心詹家采取围点打援的阴招,把暗藏的伏兵都暴露出来。
    当晚从沿海到内地热线频频。
    黄海系核心圈子以朱正阳为中心,第一个报信的是楚中林,然后严华杰、肖翔、齐志建、程庚明、房朝阳等纷纷打来电话。
    黄海系外围势力则以范晓灵为中心,然后再转达给主心骨爱妮娅——爱妮娅并不与黄海系朱正阳等人直接联系,但毫无疑问,面临困境和转折关头她的意见非常重要。这些人包括明月、蔡雨佳、居思危、季亚军等。
    方晟的女人们——白翎、樊红雨都与朱正阳联系,徐璃谁都不联系。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问题:怎么办?
    在这样严峻而紧张的思考过程中,爱妮娅和朱正阳之间没有通气,但不约而同作出决定:
    按兵不动!
    朱正阳是基于楚中林提供的信息,即钟纪委高层对此次调查的认识观点不一,目前没取得思想和宣传口径的一致;国资委内部对经济路线之争向来激烈,近二十年来持开放态度的沿海系略占上风。
    “汤瑞宽打的突袭战,但体制是稳定而牢固的,具有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朱正阳道,“高层——更高层面暂且不谈,钟纪委和国资委首先要做出反应。在当今市场经济浩荡发展的大环境下,逆潮流、走回头路绝对要遭到迎头痛击!”
    爱妮娅的角度又不同,她对范晓灵说:“方晟与商界千丝万缕的联系始终是个坎,鄞峡三千套商品房砸盘在很多人心里也有结,账迟早要算,现在算比以后正省部甚至更高算好,等于一次亮家底的过程,也是给他的做法定性的机会,大家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夜已深。
    于家大院于云复书房还亮着灯,于家兄弟正坐在一起密议。白天奔波于各处,晚上打了几十个电话,兄弟俩要反馈和评估获得的信息。
    京都最高层情况是桑首长在欧洲访问,后天才结束行程回国;陈首长在南方数省视察百年一遇的超强台风救灾情况;刘首长赴联合园出席环境保护与气候大会;澹台首长身体微恙住院治疗。
    坐镇留守的只剩下岳首长。
    这也是汤瑞宽悍然出手的重要因素之一,首长们都不在京都,作为中枢处成员碰到小事他有直接拍板决策的权力。
    某种意义讲派驻调查组到地方调查副部级领导干部,在京都中枢处以上层面确实微不足道。
    于道明请陈皎与陈首长通过电话,陈首长说了两点意见:一是调查方晟的事汤瑞宽没有跟最高层报告,当然不报告不算问题,这种事本身就处于可报告可不报告之间;二是最高层近期并没有掀起经济路线讨论、束缚经济领域活力的打算,这是汤瑞宽个人行为。
    此时陈首长正在南方视察,考虑保密等因素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个中包含的意思必须自己琢磨。
    结合于云复打听到的情况,验证陈首长说得不错,汤瑞宽是看守班子成员有权不经最高层领导同意直接签发调查令,尽管这样的理念、这样的做法得不到当前在京的局其它领导支持,但反对无效!
    如方晟所预料的,汤瑞宽以及詹家并不奢望一拳打死他,只要顺利扣上大帽子或者完成扣大帽子的结论,必将成为方晟仕途上的梦魇!
    就象运动员招惹上兴奋剂的坏名声,哪怕你从没碰过,但不确定性和风闻始终纠缠左右,让你哪怕站到领奖台都不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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