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集团代表蓬海开发区拿地的17家企业达成两项共识,即“两个三五”:
    一个三五是三年内暂时不搞房地产开发,五年内不兴建别墅;另一个三五是划拨三分之一地皮修建研发基地和高科产业园,划拨五分之一地皮兴建绿化、风光带,当然都在正府宏观指导和整体规划范围内。
    这席话令符晓凡颇为意外。
    她印象里的互联网大厂可从没这么好说话,也从没这样人性化且善良亲和,以目前仍搁在于煜案头的市中心黄金地段精品城开发方案来说,当初谈的软件部分正府唱戏,硬件部分蓉翊集团搭台。然而硬件部分蓉翊拿的四十亿当中居然有二十亿由正府提供贴息贷款,不仅如此,到后来形成的定稿又附加正府负责精品城绿化、灯光、修饰等辅助工程。
    明摆着拿正府当土财主嘛,其实这些互联网大厂哪里缺这点小钱?
    符晓凡想不通什么原因令这些趾高气扬的互联网大厂突然放矮身段,难道与陶正农等市领导与于煜那次碰头会有关?
    似乎也没说什么硬话呀。
    实际上符晓凡不清楚的是,互联网大厂态度前踞后恭与上周碰了一连串软钉子有关。
    舒稼亲自出马回临州将甘霄、云中鹞、长孙府与于煜喝了顿酒之后,互联网大厂眼瞅这小子并无实质性让步,反而重新审视蓬海开发区的调子越来越高,金融秩序调查小组并未中止工作,蓉翊集团心心念念的精品城方案也没获得于煜签字放行。
    好哇,给脸不要脸,那就先礼后兵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几乎同时,海狮集团和蓉翊集团都跑到润泽准备高调拿地,本意是拿下地皮后宣称即将把位于临州的总部搬迁到其竞争对手那边,狠狠打脸于煜,逼迫他代表正府主动上门谈判。
    谁知怪事了,明明跟润泽市主要领导打过招呼,陡地杀出来自香港的资本集团,大刺刺给正府和两大集团发出通牒:
    正府方面,它态度强硬地要求出让地皮必须经公开招标,否则不惜闹到京都!
    两大集团方面,它更扬言百分之百在价格方面击倒他俩,因为——不管海狮、蓉翊报什么价,直接在此基础上加百分之十!
    润泽市正府首先服软,有临州马市长前车之鉴,大宗土地转让如果议价且被举报,后患无穷。
    海狮和蓉翊都有点懵。
    以他们俩家数万亿规模的资产规模,放眼内地,应该没有第三家敢站出来公开叫板。
    谁多啰嗦就灭了它!
    然而一打听很快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这家香港资本投资公司背景深不可测——蓉翊集团高层在香港某个酒会对此表示蔑视后,第二天旗下上市公司股价被骤地打掉七八个点,创下近两年来最大跌幅。
    海狮集团旗下在香港上市公司日子也不好过,金融圈隐隐传闻“有人要做空”,这让甘霄有点吃惊。
    象海狮这样的超级私企,最头疼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融资,保持资金流动性关系到集团生死存亡。
    过去几十年里,多家超级私企包括著名房企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下,究其原因都与失去流动性有关。按杠杆比率来说,做大做强形成百亿以上规模的私企负债率70%左右都算健康,只要保持良性循环,在资产充足率保障前提下总能到期还本付息然后投入下一个资金运行周期。
    支撑良性循环的核心要旨在于两个字:信用。
    以前那家坍台的头部超级房企,最辉煌期间开的商业汇票为aaa级,票据圈普遍“见票即付”,商誉值达到巅峰。然而天堂与地狱只是一念之间,纵使走下坡路偶尔出现商业汇票延付、债券延期、贷款不能及时归还,业界都持理解加同情态度,毕竟都知道那段时间宏观形势发生根本性变化,头部私企日子都不好过,资金链也都绷到了极限,就看谁咬紧牙关苦苦坚持到最后。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猪队友——顺便说一句,每个坍台的企业背后都站着一个或一群猪队友,无一例外。猪队友们只干了一桩事,跑到香港抛售旗下上市公司股份,而且是清仓式抛售!
    这一来舆论大哗。
    须知在此之前那家上市公司受集团业绩低迷、资金链紧张等因素影响,股价已经连续下跌一年多只剩最高位的四分之一,集团高管在这个时候清仓抛售,不想可知只有一个理由:
    集团要垮!
    霎时排山倒海的讨债大军蜂拥而至,商业汇票全线停止兑付——代价是签发不出新商业汇票;股价一跌再跌为避免跌破抵押率又不得不继续充钱;各地在建工程纷纷停工,工程商、承包商、材料商甚至业主都加入讨伐大军
    集团真的垮了。
    私企的悲哀就在于此——在内地做得再大,面临危难之境不可能有银行肯伸手拉一把,相反,银行会利用信息优势早早冻结其资本未雨绸缪防控风险、最大限度减轻贷款损失。
    而国企央企不同,不管烂成什么样子总会有人出面收拾残局,不然怎么办?它跟财正银行等于左口袋与右口袋的关系,一旦倒闭便是实实在在国有资产损失。
    也正出于这样的担忧,侥幸躲过那次席卷内地头部企业风暴的私企格外谨慎,目光紧紧盯着杠杆率和负债率,唯恐资金链有闪失。
    海狮、蓉翊两大集团高度重视半路杀出来的对手。
    如果说润泽那边公开抢地是口头警告,那么香港股市遭到做空就是严厉敲打,接下来的套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第一步,股价被一再打压,投资者对上市公司失去信心斩仓出局继而带来股价进一步大跌;
    第二步,跌到抵押率附近时上市公司要么出资增持,要么委托机构投资者抬升股价,又带来空方更猛烈的打压;
    第三步,上市公司在股市全线溃败,只能或筹集资金提前归还借款,或加大保证金以免跌破抵押率,无论哪种选择只会带来集团资金面紧张,从而恶化业务经营环境,严重打击和影响商誉;
    如果抵挡不住前三斧头,基本就没有第四步、第五步,准确地说面临无路可走的绝境。
    换在二十年、三十年前两大巨头肯定拍案而起,以互联网大厂特有的策略手段玩死对手。从身家几十万发展到几千亿上万亿,一路走来不知遭遇过多少强敌,也不知多少次濒临绝境,最终活下来并发展成为超级私企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然而另一方面,越是家大业大处理危机的手法越是圆润,越不可能象创业阶段动辄冲冠而怒继而施展硬碰硬的强烈招数。
    因为守江山比打江山难,要顾虑的东西太多太多。
    两大巨头立即指示在香港打探消息,很快得知一个信息:有个漂亮女人扬言进军蓬海开发区,谁挡谁死!
    甘霄和元中鹞一听便联想到传说中于煜富可敌国的妈妈,莫非,于煜想把蓬海地皮腾出来给妈妈开发?
    或者开发是假,借此将原有互联网大厂全部踢出局?
    纵使到这个时候,两大巨头并不真正了解赵尧尧的实力,只是凭商人的直觉下意识避而不战,主要原因倒不是畏惧,而是不值得。
    在价值万亿的商业版图里,区区蓬海开发区几块地皮算什么东西?之所以迟迟不愿放手原因有三:
    第一,如省领导所说取得地皮的程序和手续合法合理,虽然承办领导被**了,那是姓马的过于贪婪,跟地皮的取得没关系。
    第二,作为闽南本土商人,内心深处都有种挥之不去的宗亲意识和乡土意识,生意做得再大,版图扩张再远,必须守护好发家的风水宝地,也就是祖业绝对不能丢,所以围绕临州深耕、再深耕,都出于这样朴素的想法。
    第三,蓬海开发区也是块试金石,互联网大厂想利用它磨一磨于煜的锐气,顺便摸一摸这家伙到底几斤几两,能收伏尽量收伏,不行就想办法把他踢出局!之前类似操作都玩过,对超级私企来说轻车熟路。
    考虑复杂的背景因素,当在润泽、香港连续吃瘪后,两大巨头反而暂时偃旗息鼓,主动联合本身就持观望态度的奇辰联合所有拿地企业,几经斟酌之下拿出在他们看来做了很大让步的和解方案。
    符晓凡很有自知之明。
    尽管在她看来互联网大厂善意明显,方案也最大限度体现出息事宁人的低姿态,但能否通过全看于煜,自己没有发言权。
    遂一脸微笑地收下,说了番勉励加协作的话之后好不容易觑得空档向于煜做了汇报。
    果然,于煜才听了一半便将方案合上,道:“三年不搞房地产、五年不建别墅群,这是跟我玩捉迷藏啊!等我调离,临州还是他们的天下,就可以大搞房地产、大建别墅群,是吗?”
    符晓凡委婉地说:“于市长,这会儿请允许我换个角色——以您大姐的身份劝一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谁也没能力管身后事的。”
    于煜洒然笑笑:“很象姐姐说的话,语重心长,就是你长得很年轻不象姐姐,开个玩笑方案先搁这儿吧,本周末连续两天我要在网络上参加围棋公开赛,须得花些时间备战,等下周慢慢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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