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来到下长河尽头即将开挖的延伸线工地,这里士气更加低落,机器都扔在一边,工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河堤边、树林里抽烟闲聊。
    见到***书计到场,呼啦数百人把白钰团团围住,有的问何时复工,有的问为什么停工,有的问能否拿到工钱。
    看着一张张朴实焦虑的脸,白钰眼眶有点湿润。权力纷争,勾心斗角,大神们在天上打来打去,砸下来累及的却是基层老百姓。
    他们何辜,又做错了什么?老百姓,是最容易被欺负、被无视的群体,大人物只有需要做秀时才会想起他们。
    白钰稍稍稳定下情绪,扬声道:“工人兄弟们,我知道大家有种种担心和想法,我今天来就是给大家吃定心丸!工人兄弟们,我以***书计名义宣布两项决定,第一,暂时停工期间由财政补贴每人每天发60元生活费和40元误工费;第二,我已在工程指挥部向工程老板们做过承诺,按合同按时履约付款绝不少一分钱!”
    霎时掌声如潮,大喜之下工人们都挤上前抢着与白钰握手,白钰两只手都派上用场,不停地说:
    “请放心,我们说到做到!”
    “我们维护工人兄弟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
    “工程很快就复工,一定复工!”
    短短十分钟差不多握了一百多只手,钟离良和韦昕宇奋力将白钰从人群中护送上车时,白衬衫两只衣袖袖口都磨得泛黑。
    “工人们真是太实在了,几句话就高兴成这样。”韦昕宇感慨地说。
    白钰深深点头,道:“正因为此我们更应该坦诚相对,不能一次又一次利用他们对正府和领导干部的信任,几次‘狼来了’之后等到狼真的来了,谁也救不了我们!”
    “但是……”韦昕宇犹豫良久道,“白书计,工程复工……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言下之意你当众夸下海口,万一到时得不到落实怎么收场?
    白钰道:“怎么,连你都没信心?”
    韦昕宇忙不迭道:“不是没信心,白书计,而是……而是类似情况通常……通常都会拖很长时间,有时拖久了工程自然烂尾,有时上面‘忘了’再悄悄缩小规模干但情况很少。”
    “这次不会!”
    想了想,白钰又补充道,“我敢保证不会,不信咱俩打赌。”
    韦昕宇本意是提醒主子注意此事的复杂性,怎会真的打赌?遂一笑了之。
    回到县府大院正好是吃饭时间,进食堂后刚端着餐盘坐下,尹冬梅居然不避讳地也端着餐盘坐到他身边!
    同为空降干部,又都一个人在关苓工作,身为俊男美女的他俩平时在公开场合很注意保持距离,今天尹冬梅是怎么了?
    白钰不太自然地笑笑,道:“尹***吃得太少了。”
    “咦,冬梅怎么变成尹***?”她歪着头问。
    他险些咬着舌头。
    不是说好公开场合叫职务,私底下叫冬梅吗?
    “今天吃饭的人很多啊。”白钰答非所问实质暗暗提醒场合不同。
    尹冬梅笑了笑,陡地说:“赔偿金一共177元6角,给现金还是发红包?”
    “赔偿?”
    白钰一时没回过神来。
    “昨晚你打碎了两个碗、四大两小六个碟子、一只酒杯,”她似笑非笑道,“都产自景德镇按原价赔偿,不算高吧?”
    白钰尴尬地说:“不贵不贵,我估计都没法配一模一样的,干脆重买一整套送给你。”
    “算了,本来已经用过,不算稀罕之物了。”
    她云淡风轻地说,可话中又似有深意。白钰愈发接不住她的话,胡乱“嗯嗯”点头假装专心吃饭。
    不料尹冬梅又说:“还有个东西……算了,没必要赔,你也赔不起……”
    “啊,我我我……还摔坏了什么?”白钰怔忡问道。
    她狡黠一笑:“我外套胸口位置的钮扣,早上发现少了一颗。”
    “咳咳咳……”
    白钰大窘,嗓子眼呛了一下剧烈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确实赔不起,小小钮扣根本不能用钱来衡量。
    因为胸口位置钮扣怎么会不见了,这事儿不能深究,越深究越复杂。
    现在,他隐隐感觉到昨晚有那么一瞬间不是幻觉,的确真正发生了!
    女人报复心是很强的。
    吃完这顿如坐针毡的午饭,回办公室途中接到申委外事办电话:下午外事委及毕江中下游三国特别代表组成的调查组将抵达关苓,要求做好接待和配合,尽可能满足调查组提出的条件。
    又越过毕遵市直接指挥!
    白钰放慢脚步边踱边来到办公室,第一个电话就打给缪文军,还没说完那边便炸了,叫道:
    “外事办都是一群猪脑子啊,不晓得外事接待要逐层逐级传达?再说两江贯通工程主持方是毕遵正府,第一站跑关苓干嘛?我找他们算账!”
    白钰就是要激怒缪文军,让缪文军跟省外事办较劲——其实外事办肯定参照申委办公厅指示行事,这种大事哪敢自己做主?
    申委厅敢在关苓***面前拿腔作势,缪文军却能指着它鼻子骂。申委厅顶头上司是同为申委常委的秘书长王辰,既然你默许申委厅找我下属麻烦,我为何不能斥责你下属?
    告完状开始办正事。
    首先通知包荣晨为首的工程指挥部在调查期间“彻底停工”,包括“维修保养”中的水电站,已安装的机器设备盖上苫布、未安装的恢复包装;河堤沿线仅保留巡查队;扫尾工地原状不变,工人们全部撤回下长镇休整。
    其次撤掉关于大力发展农田水利小工程、全面推进农业和农副产业以及噶尔泰草原旅游开发等宣传,避免给外国友人造成打算大肆利用毕江水资源的印象,尽管以白钰的立场来看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最后则是要求李卓、常兴邦全面加强对参加过青牛滩劳动人员的监督,上次艾米拉还算留有余地没在直播中插播采访片断,已引起白钰重视,必须全面防控这些满肚子怨言的改造对象胡说八道。
    白钰成立马昊、尹冬梅和包荣晨为首的接待小组,从今天下午起负责陪同调查组全程行动。
    白钰自己则打算只在调查组抵达时露个面,尽量回避,因为众所周知自己是青牛滩工程的决策者,表现再好说得再多都没用。
    就在白钰运筹帷幄接待工作时,缪文军果真打电话给省外事办主任,不由分说将那个傲慢的家伙骂得狗血喷头,痛斥道你以为自己几斤几两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基层县级党委正府是你想打电话就打电话?你哪一年入的党、哪一年提拔的干部,组织纪律性懂不懂?毕遵***市正府在你眼里屁都不是,明天起全面关门大吉是吗?不是你的意思是谁的意思给我交出来,今晚我就提议召开申委常委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
    省外事办主任被他骂得眼泪都下来了,却死也不敢交出“王常委转达宇文书计指示”这句话,那样是把战火引至更高层面,自己更吃不了兜着走。
    还不如这会儿先兜起来。
    发了这通火,缪文军一不做二不休又打给昨天通知关苓停工的那位申委副秘书长,同样声色俱厉痛骂一通,说宇文书计交办的你立刻把交办记录送到毕遵来!你交不出记录我就拿你是问!青牛滩工程是毕遵***市正府主导的两江贯通工程中的重要环节,要停的话难道不该先通知我?你有什么资格通知我?!申委办公厅跟毕遵地委是平级单位,要通知也应该由申委常委会!今后你要是胆敢越级通知基层县,先发文件把地市建制全撤了,不然我会要求毕遵下辖各县拒申委办公厅电话!
    那位申委副秘书长何尝不知道缪文军此举有打狗给主人看的意思,也不辩解,全程赔着笑耐心听完随即若无其事继续伏案工作。
    不向申委秘书长王辰汇报?想多了。常委班子里缪文军排名虽低于王辰,但官场讲究的是“势”,眼下缪文军处于上升之势,而王辰则是日落西山之势,因此就算汇报了,王辰也不可能出面替自己做主。
    那么,能不能向申委书计宇文砚汇报?电话也是他安排打的。
    更不行!
    宇文砚不直接打给缪文军,而安排副秘书长;缪文军明知宇文砚做的指示,却打电话大骂副秘书长,均有异曲同工之妙,即:
    在两位省领导的较量当中,副秘书长发挥缓冲作用。
    也就是说,夹在省领导之间受委屈、挨骂就是副秘书长和秘书们的职责,否则单单写材料人多得是,每年各大院校那么多中文系学生毕业呢。受了气还不能声张,不能到处乱说,必须保持微笑自个儿默默承担下来。
    有个典故:唐代武则天时期监察御史娄师德胸怀宽广,尤其以能够忍让而青史留名。他弟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上任前来辞行,谈及忍耐弟弟说如果有人往我脸上吐唾沫,我会自己擦掉而不跟他计较。没想到娄师德告诫说这样不行,你要是擦了人家不是更生气吗?应该让它自然干了才对。
    这就是成语唾面自干的由来,活脱脱反映了秘书这个特殊群体的窘境。
    缪文军当然也猜到挨骂的两位不敢告状,但无论如何“缪常委很生气”的风声肯定传到省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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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文军要先营造声势,然后等关苓那边动静,时机一成熟就奔赴省城展开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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