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的心情也不错。接棒双江常务副省.长后,他化繁为简,从千头万绪的工作中确立重启沿海发展大战略的规划,动用庞大的正府资源去推动和实施。
    在这个过程中,陈皎发现方晟推荐的那班人马指挥起来真是得心应手,既有丰富的基层实践经验,又有很强的责任心和紧迫感,从居思危到庄彬,从江璐到宣朔,个个都让陈皎赏识不已。
    而卓伟宏则是陈皎所见到的老板当中最自律最有危机意识的,不喝酒、不去洗浴中心、不赌博,简直是老板当中的老夫子。
    沿海观光带二期主体工程填海建岛,前期水文、地质、海况等数据有几十本,别说冉汉增、陈皎,就是许玉贤看了都头痛。居思危就有这个耐心,和卓伟宏一起一张表一张表地啃,碰到前后不衔接的地方亲自坐船下海进行实地测绘,直至把所有资料都融会贯通。
    对于打通沿海三市的高速铁路大动脉,为加速开发缩短工期,庄彬每周开车对沿线进行勘查、记录进度,发现落后于计划的立即免掉片区负责人职务,撕毁合同更换工程队,如此两次后各片区不约而同采取歇人不歇机的做法昼夜施工,唯恐撞到庄彬枪口。
    “基层出来的就这个好处,做事不怕麻烦亲躬力行,舍得花时间泡现场,”陈皎感叹道,“相比之下从省直机关抽过去的就不太行,仅满足于看材料听汇报,然后作几句指示就完事了,培训干部的主流还是应该从基层开始。”
    方晟不便说什么,樊伟笑道:
    “这话要是两年前方老弟说,陈兄肯定以为指着和尚骂秃驴。”
    “现在总算体会到最高层让我们这批人到边陲锻炼的良苦用心,该补的课确实得补,补不上就是短板。”陈皎坦率承认。
    方晟道:“但在基层干久了也有弊端,容易陷入事务主义倾向,过于拘泥于工作细节,缺乏长期规划和前瞻性思路。拿我来说表面看在润泽干得轰轰烈烈,实质你那位朋友——”
    “伯林。”陈皎笑吟吟道。
    “他是不服气的,为什么?高架、地铁都采纳了他拿的规划,旅游观光街和降税减费也不算新颖的点子,他肯定想如果他做到市.委书计也能这么做……”
    樊伟轻蔑一笑:“看别人做容易,自己做就未必了。打个比方,提到海战很多键盘侠能滔滔不绝说三天三夜,好像如果他是海军首长能征服全世界,真让他出海,在那种滔天巨浪里吐三天三夜就趴下了,站都站不起身还指挥个鬼呀!”
    陈皎也说:“单盘根错节的人脉和利益关系伯林就搞不掂,他目光还是短浅了点,没有当断则断的气概。”
    方晟笑笑没否决,接着说:“我反省的是,面对一个急需突破性发展的地区,拿不出五年以上的长远战略,再想想何世风十多年前就着手部署沿海大发展布局,在境界方面我们需要自我提升的不止是一点点。”
    陈皎悚然一惊,咀嚼良久道:“是啊,是啊,何世风若非优柔寡断的毛病倒真是治国理政的一把好手!”
    手机响了,陈皎到庭院里接听电话,利用空档方晟提及香港深水港事件,抱怨那个法国人亨利是天大的麻烦。
    “的确麻烦,”樊伟说,突然很敏捷地跃过去猛地开门,警觉地打量四周后再关好,贴到方晟身边轻声说,“你猜他在铁旗杆巷发现什么?”
    不会撞到徐璃秘密生养的孩子吧?
    方晟的心砰砰乱跳,强笑道:“与某个大领导有关?”
    樊伟凑得更近,声音凝成一线幽幽钻进他耳朵里:“他看到一个本该流亡美国的女人,温辉宜!”
    “啊!”方晟骇然。
    国江贸易董事长温辉宜是京都本土派领袖巫石卫的情妇,透过药监总局先是拿到限制类经营医药代理,然后大举进军制药行业,收购包括华江在内的多家制药厂,最后发展到为了新药申报而系统性造假、逆向做数据、伪造器官标本等性质更恶劣、更灭绝人性的行为。
    这一切在鱼小婷不懈追查下掀开盖子后,温辉宜逃亡到旧金山继续遥控指挥组织对抗检查,但未能避免国江贸易覆没、田泽被牵连的命运。
    之后药监总局遭到大换血;田泽主动辞去双江常务副省.长职务,调到白山任申人大副主任,至此京都本土派几乎全军覆没,彻底退出正治权力版图。
    为避免温辉宜在海外乱咬,有关部门在办案过程中其实有所保留,包括让楚中林纠结了很久的三千七百万都默许放行。
    按说她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旧金山,怎么会跑到非常敏感的铁旗杆巷呢?难怪亨利见了觉得大有文章!
    “能住进铁旗杆巷,身份都非同小可,她不会象亨利那样悄悄混入伺机翻案?”方晟问。
    “亨利的原话是,她挎着精美时尚的包在巷子里行走,神情非常从容,就象逛街累了准备回家的样子。”
    “就是说在最高层实际上是公开的秘密?”
    “那倒不至于,”樊伟道,“铁旗杆巷有7个出入口,什么人走什么线路都有严格规定,所以寻常胡同里老头儿聚在一起下棋、大妈们站在屋檐下家长里短绝对不可能发生,精心设计的线路确保他们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里陈皎推门进来,樊伟立即刹住,若无其事地好像刚刚讲了个笑话。
    电话是沈高打来的,就在两小时前有上千名退休人员堵在申府大院门口,说没领到春节慰问金。
    这是于道明在任上时拍板推出的二十项惠民措施之一,每年春节前双江辖内所有企事业退休人员都能拿到一笔金额不等的慰问金。
    陈皎接手后,效仿朝明等兄弟省份对名目众多的退休福利进行梳理合并,主要还是防止各级地方克扣、虚报、转移支付等,更好地加强福利金管理。
    合并后春节前只发放名为“春节物资补贴”的福利,实际上总额比以前略有提高。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少数退休人员无视金额多少,只强调“以前春节都发三次”,多方解释无效,跑到省府大院前大吵大闹,把正好坐车准备回去的沈高堵了半个小时。
    “标准‘刁民’的代名词,跟马路上碰瓷的没有两样!”陈皎愤愤道,“为确保福利金一分不少发放到他们手里,防止贪官污吏从中揩油,正府不知道怎么煞费苦心制定游戏规则,这些人根本无视,反而指责我们变着花样捞老百姓的钱,真是岂有此理!”
    “老百姓是善良的,但也是自私的,总认为‘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所以越到基层类似无理取闹的现象越多,以前我在三滩镇还碰到工资汇到银行卡后不认账,非说存折本里没有的笑话,而闹事者居然是小学退休教师!提高国民素质是个漫长的阶段,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达到目的。”方晟说。
    “愚民和刁民是基层推动各项工作的障碍。”陈皎说。
    樊伟笑着正准备说什么,方晟的手机响了,一看居然是于云复打来的,心陡地一沉来不及回避便接通:
    “爸——”
    于云复沉声道:“快回来,爷爷不行了!”说罢匆匆挂断电话。
    霎时方晟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在座位上半晌挪不开身子!
    大年三十的中午,京都大街车辆寥寥,两侧街道行人也不多,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
    方晟坐在车里心急如焚,不住地催促司机快点,同时与赵尧尧、于铁涯等上午在外面活动的人联系,他们都接到了通知正往回赶。
    抵达于家大院,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直系亲戚,气氛紧张而压抑,于老爷子小院门口更是挤满了人,都想进去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方晟来了。”
    “云复吩咐快让他进去……”
    人群里窃窃私语很快让开一条道,方晟满头大汗地冲进卧室,却见于老爷子呼吸急促,胸口急剧起伏,脸色难看到极点;于家三兄弟都跪在床前,另一侧专家们还在进行最后的努力。
    “方晟快来!”
    于云复起身把方晟拉到床边,大声道:“爸,方晟来了!”
    于老爷子脸部表情还是昏睡的模样,手指却微微动了动;方晟含泪将老爷子的手紧紧紧握在掌心!
    “跟爷爷说话!”于道明在旁边提醒道。
    方晟瞬间醒悟,靠近老爷子耳边大声道:“爷爷,方晟一定牢记您的嘱托,绝不辜负爷爷的期望!”
    说完就感觉老爷子手指又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床前仪器发出“嘀”一声长鸣——
    于老爷子心脏停止跳动,结束了历尽沧桑、波澜壮阔的一生!
    于老爷子可以说为了国家的存亡而生,为了民族的兴衰而生,革命生涯几十年耗尽了全部心血,经历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举步维艰的建设年代,动荡不安的混乱年代,奋起直追的改革年代!他的睿智,他的洞察,他的深遂,他为中华民族、为华夏儿女所作为贡献必将载入史册,千古传诵!
    “老爷子走了——”
    不知谁用苍凉的声音喊了一嗓子,从卧室到小院乃至整个于家大院哀声一片,所有人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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