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陷入沉思,直到钱同山离开还呆呆坐在座椅上长时间考虑对策。
    上电矿务系统水太深了,随便踩一脚就是坑。
    从内心讲,白钰根本没把危房改造当作事儿,总以为横亘在面前的难题无非一个字“钱”。李家湾宿舍大院成功搬迁,起码给矿工们敲响警钟,告诫他们不可以跟正府漫天要价,不可以拿所谓居住事实来换取改造过程中的超额利益。至于矿区那边,白钰认为财正出资补贴就行了。
    白钰在矿业改革紧要关头故意提及危房改造,实质提醒矿工要密切配合,因为所有人切身利益都与改革休戚相关。矿区调整和优化产业结构越成功,矿工们转型转业越顺利,将来基础建设和生活设施升级换代也会越好。
    这实际上是白钰的视野与高度,上电领导和矿务系看不明白很正常,人的格局差距就在于此:
    白钰出身于京都豪门,在内地最好的大学读研,毕业后又到掌控全中国经济脉络与走向的发改委工作,这样的身世和阅历已注定领先于起跑线,试问庄骥东之流怎么跟他抗衡?
    能够打败白钰的只有白钰自己,或者经历履历类似白钰的高手。
    在面对地方势力和利益集团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时候,总是愤懑,总是迫切想要挥刀斩断乱麻,但到最后总是不得不暂时妥协。
    为何?
    王市长说的都是实情,站在市长角度,白钰也必须考虑到现实情况:
    公款非法委托第三方炒股,总额高达五六十亿,此等重大违规违纪案件必须由省纪委接手;而作为涉案资金,不管你之前什么来路什么用途,一律没收。
    等于说上电市委自曝其丑后血本无归,最终伤害的还是广大矿工群体利益,因为修房子、盖房子的钱没了。还有一点或许王市长想到了但没在钱同山面前说,那就是,一旦此事曝光势必会有神通广大的投资者将“房屋维修基金”买的那些大盘蓝筹股挖出来公布于众,从而带来灾害性后果——
    意味着中小投资者在其成本价下方可以买买买,反正有大机构垫底;一旦股价上涨,中小投资者会在接近成本价时提前跑光!
    好比在赌场,你的底牌被对手看到了,怎么玩都是输。由此而言,再等二十年都不可能解套。
    如果换纪委书记角度,我才不管从哪儿凑盖房子的钱,坏人贪赃必须伏法。市长呢则要转个弯,先想好“怎么办”的问题。
    夜深了。
    白钰一看时间起身准备回宿舍,出门正好看到夹着材料和笔记本散会的副市长兼**局长汪博友。
    “博友还没回去啊?”白钰笑着打了个招呼。
    汪博友略一踌躇,低声道:“本打算明天专题汇报的,这会儿正好……”
    “噢——”
    白钰会意来到他办公室。
    汪博友反锁好门,站在白钰身边声音更低,道:“到今天傍晚为止已初步锁定东峰山三号矿井爆炸案的两名嫌疑人,均为原属坪山科技旗下外聘管理人员,一个叫耿栋,水电班长;一个叫任大强,保安队副队长,目前两人均在逃……”
    “矿井承包商的管理人员企图炸毁矿井,反映什么问题?”白钰皱眉道。
    “作案动机尚不明确,不过,”汪博友声音更低,“那个耿栋……是您秘书晏越泽的表娘舅!”
    白钰惊异地扬了扬眉毛:“需要他回避么?还是协助调查?”
    汪博友啧啧嘴:“毕竟不属于直系亲属,回避倒没必要;近期也没发现他俩接触过,无须协查。问题在于他是您秘书,不可避免跟在后面听汇报、接触核心机密,万一……”
    “我懂博友的意思;”白钰颌首道,“他俩通过什么渠道弄到炸药?之前陈爱郴把所有矿井雷管炸药都收缴入库了。”
    “东峰山所有矿井都收缴了,别的矿区没有,”汪博友道,“初步掌握的线索是任大强找到以前下属现在石塔山某矿井当保安,出高价让那家伙从矿井偷的雷管炸药等全套,因为事起仓促,那个矿井库存不多也不敢多偷,实际上没达到彻底炸毁三号矿井的目的。”
    “保安控制起来了?”
    “也交代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他头脑简单,以为任大强拿这些炸药到山下炸鱼;任大强取了炸药之后交由曾在爆破组干过的耿栋组装,事发第二天两人谎称外出找活便失踪了……坪山科技关停二号、三号两个蓝晶石矿井后,旗下矿工被临时疏散到别的矿井,只留了七八个管理人员每日巡查等常规值守,也包括耿栋和任大强;但人心已经聚不起来了,都在想方设法到外面营生,因此他俩突然离开也没人怀疑。”
    “他俩一直在东峰山矿区工作?”
    听出白钰弦外之音,汪博友道:“说来比较复杂,两人分别属于矿务局指定的第三方外包公司——市机电水利服务公司和市矿务保安公司,各矿区与它们签订协议后统一安排人员,定期轮岗轮值。水电工岗位特殊,耿栋基本上在石塔山与东峰山之间轮换;任大强流动性比较大,恐怕在六七个矿区干过。”
    “这样无法判断幕后指使者?”
    “外包的好处是转嫁风险,但坏处是管理缺失,平时矿区、承包商、外包公司抢着管,出了事都推得干干净净;工资发放那一块,矿区按承包商考核结果把钱汇给外包公司,好像每个环节都挺重要,但实际上是三不管,”汪博友烦恼地说,“与传统矿工不同,他们这些外包人员游离于矿区管理之外,不屑跟矿工为伍,又混不进行管人员圈子,交友范围很小很难进行外调,比如耿栋和任大强就是铁杆酒友一年到头比跟自家老婆的时间还长。”
    “他俩银行账户有无异动?家里搜查过?”
    “都有跟进,没发现线索。”
    白钰沉吟会儿,道:“二号矿井爆炸以及随后收缴炸药雷管,应该说打乱了某些人的节奏,原先他们设计不是这样,因此可以判断指使耿栋、任大强制造三号矿井爆炸案事起仓促,如博友在现场所说,各个环节都显得比较粗糙包括让保安偷炸药雷管。所以不妨作出两点预判,一是他俩没拿好处肯定不可能干这种玩命勾当,银行账户上没有,必定收的现金,大额现金携带不便必定相当部分藏匿在某处,正常情况下悄悄给了最信任的亲属,因此要对两家直系亲属保持高强度监视;二是作为长期工作生活在矿区的他俩来说,逃亡也充满未知恐惧,我觉得不能根据常理往省城或甸西方向排查,很有可能藏匿在山区、矿区里,偶尔靠圈子里的朋友救济和通风报信,我建议今夜搞一次针对其它六个矿区的大扫荡,敲一敲山,震一震虎,或许会有意外发现,另外也是检验前段时间整合矿区分局的成果嘛,博友认为呢?”
    一席话听下来,刑侦经验和江湖经验老道的汪博友彻底明白白钰为何能在市委书记、市长双重夹击下的甸西脱颖而出的秘诀!
    没有秘诀,而是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和敏锐嗅觉。
    两点建议其实今晚开到这会儿案情分析会都有人提过,汪博友也在斟酌推敲之中,但白钰仅结合自己汇报的情况就非常有条理且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不能不由衷折服。
    “我马上召集相关人员传达白市长的指示!”汪博友简短有力地说。
    “辛苦同志们了。”
    白钰点点头满意地笑道。
    事实证明白钰判断得不错,任大强居然大模大样藏在抚沟矿区某个保安家里,当晚还喝了几两酒睡得很熟,以至于被刑警们踹开门冲进去按住时还稀里糊涂。
    连夜审讯,任大强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自己买通石塔山矿区保安偷炸药等,也承认自己配合运输、安装炸药制造三号矿井爆炸事件,但有一点,他受耿栋怂恿干的,整件事策划、行动、逃亡都由耿栋安排,包括二十五万好处费也是耿栋给的,自己不知道耿栋受谁指使、与谁联系。
    耿栋依然在逃,下落不明。
    第二天上午白钰将晏越泽叫到面前,微笑道:“矿区发展转型办公室要到沿海省份考察引进矿业机器人事宜,谢市长全部精力在围棋公开赛,快到年底了易荣峰局长成天盯着各项环保数据,你陪饶阮江所长一块儿去吧,利用这个机会多熟悉多了解没准后面能派上用场。”
    晏越泽黯然道:“白市长,我听说耿栋涉案的事了,大概……大概没资格继续当您秘书吧?”
    “你会错意了,”白钰摆摆手道,“秘书只是一个平台,终究要通过它完成自我的提升。机器人项目的引进、试用、推广、深化,在上电大有可为,没有耿栋涉案我也打算让你提前接触,当然眼下正好是个契机,避避嫌也好嘛,对不对?”
    “您是说回来后我还能继续留在您身边?”晏越泽惊喜地说。
    白钰笑道:“我也舍不得换呐,领导有‘三不换’,首先就是秘书,其次司机,最后才是老婆,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排名不分先后,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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