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辛有点尴尬。
    好像每次都是自己强调困难,然后被人家轻易推翻。
    曹大鹏阴沉着脸说:“老龙是给我们上电传经送宝来了,但这些措施好像针对教育部门,矿务系统包括矿务局和矿区恐怕帮不上忙。”
    “帮得上忙!”
    龙忠峻针锋相对道,“矿区学校要提前做好准备,过渡期间采取合并班级等方式,分批向市区学校移交教堂、教学等设施设备,特别桌椅采购就是一大笔费用;目前而言成建制转市区学校是有困难,譬如葡荭二中120个床位就能安置两三个班级,可以先过来嘛,不过矿区方面要组织好周末和周一接送,确保双休日孩子回家与父母团聚……”
    曹大鹏并不鸟他,扬起脸鼻孔朝天道:“具体事宜由阮局与各矿区协调。”
    龙忠峻并不需要他尊重,自己任务是说出晏越泽没资格说、白钰碍于身份不便说的话,说出来就达到目的了。
    果然,白钰微笑道:“龙主任思虑周详,为矿区学校撤并转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和做法,阮局把这些内容补充进去,进一步与市教育局落实到位。如果需要与谢市长协调的,我和曹市长都可以出面,为了工作嘛是不是?”
    饶阮江道:“白市长,我还想补充一点。”
    “嗯,饶院长请讲。”白钰道。
    “教育是个大产业,数以万计矿工子弟从矿区合并到市区学校读书,本身就蕴含着很大的商机,我们的三产,我们的服务业,交通、运输、快递等等,都会在此刺激下发生结构性变化和质的飞跃!”
    饶阮江道,“一直以来每每提到矿业改革就有人质疑庞大的下岗矿工何去何从,确实数量很可怕,矿工素质也众所周知可以说除了力气没有再就业可能。但反过来想想,六银、毕遵、甸西等兄弟市人口与上电差不多,人家没这么多矿区是怎么消化就业的?所以存在难题和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作为!西方有句谚语叫做Elephantintheroom,并不是指房间里的大象,而是隐喻一个问题虽然非常明显,但因为太过麻烦而没人想去解决它。我个人觉得,白市长有把大象移出房间的胆魄和勇气,那么作为上电人,同志们都要放手一搏完成产业转型和经济结构大调整的历史使命!”
    龙忠峻微微动容,对面曹大鹏和阮辛却无动于衷,十多年来饶阮江所说的豪言壮语太多,他们本能地产生免疫功能。
    白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Elephantintheroom,很恰当的比喻,上电矿业这头大象真是太大了。”
    当晚又讨论了各矿区成立绿化办后推进进度、迅速关停连续三年亏损矿井等事项,结束时已晚上十一点多钟。
    目送曹大鹏、饶阮江等人离去后,晏越泽以为白钰也要回宿舍准备关灯关电脑,不料白钰摆摆手:
    “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哦——”晏越泽欲言又止。
    白钰笑道:“越泽感到压力比较大也比较辛苦,是吧?”
    “不不不,跟着白市长做事非常充实,”晏越泽道,“我是想,您这么不辞辛劳地处处为上电发展着想,却有很多本土领导暗地里拖后腿,甚至还跑到省里打小报告,也太……”
    搁下手里的铅笔,白钰道:“这段时间越泽听到不少议论吧?说好话的与说坏话的大概二八开是吧?实际上作为矿工家庭出身,越泽也拿不准我所做的对不对,只是直觉上电现状必须有所改变,究竟怎么改心里都没谱?”
    晏越泽歉意笑笑,低头道:“是这样的……我直系亲属共有15位在矿区工作,其中7位常年下井作业,2位腰部、背部轻微工伤。我做过测算按当前正策只有1位达到去绿化队工作标准;3位因在连续多年亏损矿井工作面临关停并下岗;再往后关停和退矿还耕还农扩大化的话,估计有7-8位亲戚下岗,对整个家族来说实在不堪重负!”
    “人均存款多少?”白钰笑着指指他,“你小俩口除外,指其他矿区工作的直系亲戚。”
    “以我大伯家为例,总存款还可以五六十万,但明年侄子结婚一下子全部用光还得另外借钱;我姨妈家原来日子还不错,姨父在井下摔断腿后医疗费就用掉七八万,家景眼看着衰落下去……”
    “总之抗风险能力较差!”
    白钰道,“这也是我决心坚决贯彻京都和省里的精神,坚定不移搞矿业改革的根本原因。一个家族15个人在矿区,面临同样的职业风险,须知自然环境里的生物还要求多样化呢,所以房间里的大象肯定要想方设法弄出去,大象到外面如何栖身也是问题,但不管怎样总比在房间与人争夺有限空间好得多。刚开始我们先在浅水区摸着石头过河,到后面再到深水区,只要会游泳就不怕被淹死,越泽有信心吗?”
    晏越泽挺起胸道:“有!”
    隔了两天,白钰猝不及防发布第一号市长令:上电市人民正府关于矿业改革的若干决定。
    签发市长令前,市长办公会经过空前激烈的争论:王文沙态度暧昧;曹大鹏强烈反对;范健弃权;汪博友弃权;王客摇摆不定;唯独谢图南始终站在白钰那边,使得一号市长令有惊无险地过关。
    市长令以文件形式进一步规范和细化白钰在东峰山矿区大会上所做的要求,此外作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成立市正府层面下的矿石交易中心筹备领导小组,白钰任组长,曹大鹏任副组长;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由地矿研究所所长饶阮江兼任主任!
    这一下等于把阮辛为代表的矿务局撇到旁边去了,难怪曹大鹏竭力反对。但白钰那天晚上让饶阮江参加听取汇报,已经决心重新启动他,因此事先做了相关副市长的工作:
    王文沙不反对就是支持;
    范健难以沟通索性作罢,他如果站到曹大鹏那边就由王客来平衡,否则王客也保持模糊战略;
    汪博友作为主管**副市长,向来不太参与经济、矿务等事务,弃权亦在意料之中。
    倒是谢图南完全不讲与本土系、矿务系情面力挺白钰,让曹大鹏深为恼怒。当下市府大院开始传闻她企图勾引年轻市长等等,不过这段日子谢图南主要精力在世界围棋公开赛上,与黄沧海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些,流言传来传去根本没人相信,几天后便销声匿迹。
    周末傍晚,市长办公室来了位访客——固建重工集团副总经理黄鹰。
    到底以前的老对手,也曾喝过几顿酒,还没落座黄鹰便半开玩笑半当真道:
    “今儿个来找白市长算旧账了,之前榆达混改挖的坑坑得固建重工好苦,我也后来才听说白市长高明的手段。”
    黄鹰指的是白钰在榆达集团混改过程中利用振华装饰城第三大股东,巧妙实现架空固建重工控制权的目的,后来大股东在多方约束下毫无作为,方才意识到混改股权谈判时上了大当。
    偏偏经贸委副任穆北明吃相难看地抢功,骆嘉斯秋后算账便瞅准他狠狠刮了一下,白钰毫发无损。
    虽然如此,数年后作为主谈判的黄鹰听到原委立即悟出白钰做的手脚,包括自己在内都被坑了。
    白钰亲手为黄鹰泡茶,微笑道:
    “怎么解释呢,我和黄总各为其主,都站在各自立场盘算,不管结果怎样朋友归朋友,切不可为了点钱财伤和气。”
    “没生气没生气,”黄鹰道,“时至今日榆达集团摆脱经营困境做大做强,连续几年产值、利润、工人工资呈上升趋势,说明省正府当初引入固建重工是对的,也说明固建重工的确抱着双赢战略意图投资,皆大欢喜的结果嘛。”
    白钰暗想若非省国资委、振华装饰城和葛兰特牢牢抵制大股东种种花招,榆达集团早就被掏成空壳,哪还有今天?
    却笑道:“相信在黄总领导下固建重工必将成为举足轻重的世界级重工集团、综合性大公司。”
    “白市长别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黄鹰道,“眼下固建重工摊子铺得很大,单副总经理就有七个,平时各管一块井水不犯河水……白市长说得不错,集团非常注重综合性发展即多条腿走路,全面增强抗风险能力。我主要还是老本行负责投资和收购,利用当前A股市场股价低迷、大行情迟迟未能爆发前的停滞期抄底,打提前量……”
    白钰笑道:“大资本、机构投资要是都有黄总未雨绸缪的眼光,A股也不至于走成这样。现在股票、债券包括城投市场充斥着一大帮留洋回来的所谓金领精英,成天就晓得抱团取暖,追涨杀跌,不懂得学京都文件、领悟领导人讲话,落得一地鸡毛!”
    “平心而论,内地范围里象白市长这样懂经济、懂股权、懂市场的真没几个。”
    “哎,咱俩要是这样恭维来恭维去,到明天早上都聊不完。”
    两人爆出大笑,然后黄鹰呷了两口茶,道:
    “不瞒白市长,我此行过来是为了收购上市公司荭楠药业……本来不想为这点小事打扰您,但事态发展到骑虎难下的窘境,恐怕需要白市长出面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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