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的用意就是缓和气氛,让各方冷静下来,也给骆嘉斯充足的思考时间。遂接着问:
    “准备以什么方式引进?面向社会公开招标,需不需要资质审查防止恶意收购?”
    管约明道:“就是为防止恶意收购,所以考虑在榆达合作商当中选择投资方,形成某种程度的利益绑定,也可以说深化产业链密不可分的关系吧。”
    骆嘉斯陡地问道:“老凤说说看,榆达集团合作商有没有一下子掏12个亿的?”
    凤麒麟略略迟疑,道:“化工行业属于高风险高投资领域,钱都用于流转各个生产销售环节,账面有闲钱的很少;就算有,人家是否愿意投资……我觉得并不乐观。”
    “问题就在这里嘛!”
    骆嘉斯加重语气道,“搞合作搞投资这种东西要你情我愿,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你们……那个老管同志做研究时有没有考虑到可行性?”
    管约明按准备好的答案一丝不苟答道:“化工行业永远不缺市场和商业前景,最宝贵资源就是行业许可,我们相信凭借榆达化工厂多年积累的生产经验、工艺底蕴和技术队伍,一定会吸引来有实力的投资者。”
    “噢——”
    骆嘉斯拖着长长尾音,瞬时白钰预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隔了会儿骆嘉斯道:“老凤觉得不乐观,老管觉得很乐观,到底相信谁?我想还是让事实来证明吧!老管啊,榆达化工厂引资12亿的工作就交给你这个工作组,一个月时间,完不成任务的话……”
    骆嘉斯冷笑数声没继续说,但在场领导们均感受到阵阵寒意,转而道,“下一个议程是什么?”
    要不是白钰暗暗在后面扶住,管约明恐怕要当场瘫倒在地!
    一个月时间,12个亿,这是什么概念?
    经贸委不同于发改委、国资委与企业直接打交道,手里真正拥有的资源很少,老百姓想象中省直机关一呼百应,几个电话便可召来腰缠万贯大老板的场面根本不会出现。
    化工国企更是相对独立且封闭的行业,如果税务局、安监局等部门接手或许效果更好些,让经贸委全权负责这档子事……
    但骆嘉斯此举看似突兀,却有其很深的内在逻辑。
    岳峙、何超先后代表正府表示支持股改,吴通又拦腰杀出放了一炮,表明通榆各方势力对自己空降以来主导的国进民退已忍不下去,打算群起而攻之。这种不利局势下倘若一味强行否决股改方案而要求财政给予扶持,恐怕要落得大败而归的结局。
    没两把刷子焉能官至申委书计?骆嘉斯果断采取常委们意想不到的策略,突然同意股改,却把重担压到发改委工作小组头上!
    这就叫让不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如果一个月完不成任务,正好对这几个小喽啰严加惩治开刀祭旗,以后就不会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提国企改制的事了。
    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手法,居然在常委扩大会议面临被孤立形势下信手拈来,显示其过人的冷静和丰富的官场经验。
    紧接着孙刚为首的经贸委领导们都悄悄退出会场,坐到旁边休息室相对无言。
    真是莫名其妙的躺枪,平白无故飞来的横祸!
    以凤麒麟的禀性肯定看出骆嘉斯此举背后的正治考量,这种人为了取媚领导保住官位从来不顾企业发展和员工死活的,必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拒绝配合引资入股,甚至有可能连合作商名单都捂着不给。
    不消说,今天骆嘉斯在会上的态度也会微妙影响省直机关各部门,官场是现实的,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有人雪中送炭,不趁机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隔了半晌,孙刚勉强打起精神道:
    “骆书计把担子压到约明为首的工作小组身上,但经贸委人人有责,明天起发动全员一起想办法,不限于化工行业,只要有实力、有投资意向的都可以请过来谈!一个月期限是硬任务不容讨价还价,完不成任务的话今后会影响到经贸委每位干部员工的前途,其它话我不多说!”
    掂了又掂,管约明还是多说了一句:
    “骆书计表面上剑指工作小组,其实把火气都发泄到经贸委头上,谁叫我们不合时宜当众提议股改方案呢?这事儿不怪小白,方案经我同意后逐级报到几位申长那边都表示认可的!摸着良心,谁敢不承认股改是解决榆达化工厂困境的唯一办法?!”
    “不要有情绪,不要有情绪,”孙刚安抚道,“证明方案可行,我们就必须齐心协力找来那12个亿,走,都回家打电话去!”
    提到打电话,白钰脑子里闪过第一人选便是卓语桐。
    卓家长袖善武,卓语桐在商界有极为广泛的人脉,且都不是玩资本而是踏踏实实做实业。然而一年多来两人算是闹翻了,蓝依也明令禁止他与卓语桐联系,首选之人首先排除在外。
    柳瑄瑄行不行?天堑集团专做公路工程,但作为投资介入资质、牌照齐全的化工企业未尝不可,只是……若聪慧精明的卓语桐知道了必定产生某个遐想,毕竟,毕竟从公路到化工跨度太大,明摆着冲白钰的面子。
    还有招暗棋即扬子药材的杨士余,前期暗中腾挪应该早早做好准备,然而以他的实力大概拿不出12个亿,多年从事药品药材也完全不熟悉化工行业,即使有钱没技术又不行。
    这样看来,当年方晟建立起庞大高效的商业团队还是有道理的,眼下12个亿就把自己难住了。
    独自在办公室想了一下午,白钰长叹数声,终于拨通越越的手机——于煜已告之两位妹妹主攻方向,按说这个电话应该打给从事资本运作和实业投资的楚楚,但出于各种微妙心理,白钰还是习惯与越越联系。
    出乎意料,向来爽利而直接的越越居然迟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
    “小宝哥大概没听说吧?自从爸爸失踪后,赵阿姨把在内地所有投资都撤回来了,而且下令今后不准到内地从事任何投资!”
    “啊!”白钰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越越道:“上次帮你实际上打了擦边球,因为股票业务不属于投资,我没主动说,赵阿姨也权当不知。但如果投资回报周期慢且风险高的化工厂,我觉得楚楚不敢单独拍板。”
    白钰沉思良久问:“有没有可能通过委托人或第三方进行投资呢?”
    “这是一道‘absolute’(绝对)级命令,涵盖投资资金的最终流向,”越越道,“赵阿姨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没有人敢违背包括楚楚和我。实在抱歉,小宝哥。”
    跟自小接受欧美教育体系培养的年轻人说话就这个好处,明明白白告诉你行与不行,不会含糊其辞。
    白钰叹道:“赵阿姨准备完全与内地脱钩吗?爸爸失踪未必如她想象的那样。”
    越越道:“小宝哥,赵阿姨曾经暗示全面撤资并非赌气或率性而为,暗含更深远的战略目的,她做的事与中国二十年、三十年后的国运有关,现阶段必须切割给欧美正府看。”
    “噢——”
    白钰隐约明白越越说的意思,心却“咚”地沉到谷底。
    终于拿起白翎很早之前给的卡到附近ATM机查询了余额,如当年所看到的有很多零,但细数之后也就3000万,大概是白翎承认“黑吃黑”的灰色收入吧,拿到这种国企收购远远不够的。
    至于方晟给的黑卡,很遗憾只能用于消费,不可以有任何投资、套利等行为,譬如白钰可以买比于煜更大更豪华的别墅,可以雇佣两个三个管家团队,甚至可以买架直升飞机停到后院,总之用于个人奢侈享受都行。
    但拿黑卡上的钱炒股,收购企业,那就违反申请黑卡时的约定,既然不遵守信用,那么发卡方就有理由宣布信用卡无效。
    看来,指望某个投资方砸一锤子买卖是不可能了。
    白钰拨通杨士余的手机,直截了当问:“你那边能凑多少钱?”
    “一点六个亿吧,”杨士余盘算了会儿,又道,“如果需要追加,我就把商林那些仓储中心都抵押给银行,能再套一个亿左右出来。”
    “好,我知道了。”
    再硬着头皮与柳瑄瑄联系,自然先问孩子,她含蓄地说健康可爱长得象我,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
    那就好。白钰暗暗松了口气,遂简要述说了自己当前的困境。
    柳瑄瑄想了会儿,说生养期间只跟卓语桐联系过一次,关于自己和男方家族的情况,卓语桐略有所知,所以对孩子出生颇有疑惑,忍住没刨根究底而已。不能让卓语桐产生联想否则后果很严重,这样的话,绝对不能以天堑集团名义参与投资,顶多动用自己个人财产曲线救国,大概一个亿左右的样子。
    那也不错了,如果需要的话再联系。
    粗略估算三个亿左右,才达到收购榆达化工厂49%股份所需的四分之一。
    唉,个人财富在庞大的国有资产面前方才觉得何等的渺小和卑微。
    白钰的设想是经贸委特别是主要领导们为了自救不会毫无作为,***凑五六个亿、七八个亿都有可能,加上中层干部齐心协力,到时以投资财团模式出面收购并验资,好歹把骆嘉斯第一斧头招架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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