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朝班末看去。
    此人位列青宫诸属官之末,自然不会有多重的地位。
    秦王也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此人乃是他初掌监国之权,广招天下贤才之时才投入麾下的,却是连名字都未记起。
    心中虽不信他能有什么妙计,不过如今也不妨一听,便说道:“哦?卿且道来。”
    那人却左顾右盼,面露迟疑:“呃……殿下可否……”
    秦王不悦道:“本王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此地又无外人,你不必避忌,快快说来。”
    “是……”
    那人见状,不敢再拖延,连忙道:“臣闻,冬官府虞部曹署中新近来了一个承务郎,名为钟馗,此人便是那天波侯举荐入京。”
    他顿了顿,朝前头的长史杜畿看去:“哦,听闻还是由杜长史荐入虞部曹署。”
    其余人朝杜畿看去,杜畿也不遮掩,大方一笑道:“确有此事。”
    “前番殿下有意招揽那天波侯,其虽未应召,却也将此人举荐入京,显是有与殿下交好之意,只可惜……”
    杜畿摇头叹息。
    其余人大多数也是才知有此一节,都是心下暗自扼腕可惜。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为殿下添一位至圣为臂助,居然就这么错过了。
    当初就不因该受胡金甲、贺关山那二人的挑唆,去算计此人。
    还有对李东阳施用如此激烈,毫不留余地的手段,也实是失策。
    秦王神色不显,此人是杜畿苦劝他收下的,他自然知道。
    不过小小一个解元罢了,还是已遭黜名的,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放在眼中。
    若非此时提起,他还未必能想起来。
    “行了,不过一个无名之辈罢了,提他作甚?”
    那人见秦王看来,目中有疑惑之色,自以为得了关注,心下大喜,更是兴奋道:“殿下,此人虽是无名之辈,但却是那天波侯所举荐,那便是他的人,”
    “无论此二者之间究竟是何等关系,但在京中,他人看来,此人便是天波侯脸一张脸面,若是此人有失德之处,那丢的便是天波侯的脸啊。”
    此殿上众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一听此人之言,便已经想到他究竟要主什么。
    一般人便罢了,对一品至圣来说,在人间,已经几乎相当于超脱了生死。
    凡俗之中,已经很难有什么能动摇其心志。
    因此,一品至圣之间的争斗,常常争的便是一个脸面。
    也正因其超凡脱俗的道行境界,与身份地位,对“脸面”二字也更为看重。
    这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
    对这等存在来说,讲究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
    心中一丝一毫的滞碍,都很有可能化为滔天之魔,既能吞噬自己,也能吞噬天下。
    这样的事情,过去万千年以来,并非孤例。
    脸面之争,便是大道之争。
    这句话对至圣来说一点都不夸张。
    很多时候,打一位一品至圣的脸,比要他们的命更严重。
    虽有人觉得此举太过卑劣,却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可行的。
    既然已无拉拢的可能,十有八九会成为敌人,那还客气什么?
    当下便有人道:“殿下,此计倒也有可行之处。”
    秦王却有些不以为然道:“那不过是小小一个阳州解元,还是已遭黜名的,对那小子能有多大影响?”
    “再者,为难区区一个小吏,本王还要不要脸面?”
    一老臣道:“恕臣直言,殿下,如今殿下与太宰之间,已无缓和余地,除非殿下愿意下诏罪己,否则……”
    “荒唐!”
    秦王顿时脸色一变,怒道:“本王何罪之有?西取犬戎,本就是解北境症结唯一之法!”
    “此番若非本王调集大军,于西祁灵武之下重创犬戎,他姓江的哪有这般容易捡了这便宜?”
    “北雁关之败,不过是韩雄无能,几误本王大事!”
    那老臣见秦王大怒,不敢再多说。
    其余人也并未发言。
    北境战事,若只是北雁关大败,那秦王所说之言不管对错,世人也只能当作对的。
    前提是李东阳不能活着回来。
    但如今李东阳不仅没死,还是将挟着覆灭鬼方王城,令鬼狄北遁大漠的大胜之威而归。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快说!”
    秦王大怒之下,越想越气,指着先前献计那人:“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本王治你的罪!”
    那人心中畏惧,颇有些后悔强出头。
    不过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说起来,臣所言之事,还关系着一位贵人的私密之事,殿下是否……暂且摒退左右?”
    秦王怒道:“不必!说!”
    “是……”
    那人心下暗叹一声,只盼今日殿上之言不要传出去,否则他这小还真是难保了。
    “臣近日听闻……”
    他左右顾盼,才硬着头皮,放低声音道:“长乐公主有、有……”
    听他提起长乐公主,众人都是一惊。
    但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让殿上众人眉头微皱,朝他看来。
    秦王更是不悦道:“长乐?你提她作甚?”
    他与长乐关系算不上好,但终究同是皇家血脉,让一个不知所谓之人挂在嘴上,成何体统?
    若是以往,只凭这一句就要拿他问罪。
    不过此时他却更关心这人能说什么什么妙计来。
    那人顶着殿人众人的目光,满头大汗,在秦王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下,终于狠狠咬了咬牙道:“长乐公主十有八九是、是……是有身孕了。”
    “啊!”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果然纷纷失色,脱口惊呼。
    “住口!”
    一老臣出班指着他怒喝:“竖子!目无尊卑!怎敢诋辱公主?可知该当何罪!”
    那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小臣不敢!小臣不敢!”
    殿上秦王却是伸手一按,阻止群臣怒斥,脸上无喜无怒,看着那人道:“你最好有个解释,否则……”
    就算他与长乐关系再不好,却也不可能容得他人如诋侮。
    不管这个解释能不能令他满意,这个人,都必死无疑。
    而现在他之所以会多问一句,只不过是想看看此人所说,究竟对他有没有用罢了。
    那人不知道秦王已经在心底给他判了死刑。
    闻言自以为脱过一劫,连忙说道:“小臣万万不敢在此等事上胡言乱语。”
    “不久之前,长乐公主殿下便搬到了威烈宫中居住,深居简出,”
    “京中都只以为是月击神都之时,将长乐公主的栖凤宫击毁之故,”
    “但小臣却听闻,公主殿下搬到威烈宫中,却实是为了安养腹中胎儿……”
    “慢着。”
    打断他的是杜畿,只见他面现疑色:“此等私密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那人讪讪一笑道:“实不相瞒,公主殿下有一亲信的使女,是小臣同乡,颇有交情,”
    “威烈宫乃是宫祠,有诸多不便,平日里,公主殿下常需滋补调养之药,多是此女外出打点置办,”
    “此女初时倒是未曾与小臣明说此事,但小臣却与她同去置办过几次药材,小臣虽只粗通医道,却一眼便能看出,那些药材用是安胎之用,”
    “在小臣数次追问下,那使女推托不过,便与小臣说了,”
    “只是公主殿下瞒得极紧,即便是亲信使女,也不能知,不过是通过种种迹象猜测出来的罢了。”
    众人一听,便知道他所说的那个使女定是他的相好。
    不由上下打量他一番。
    倒是十分俊美。
    以此人相貌,莫说一个使女,若是让那长乐公主见了,恐怕也会盯上。
    杜畿说道:“你所说之事,且不论真假,与那天波侯、钟馗有何关联?”
    那人见众人包括秦王在内,都聚精会神地朝他看来,一时得意,便忘了适才的惊吓。
    微微一笑道:“这便是那使女在侍候公主殿下之时,无意之中,曾听闻公主殿下与一僧人提及天波侯,向那僧人问计,如何方能请陛下下旨,赐婚天波侯,以尚公主。”
    “殿下,诸公,到底是何原因,方能令公主殿下于这等时机,起了这样的心思?”
    这殿上众人都是少有的聪慧之人,自然能想得到是什么原因。
    只是心中却难以置信,脸上也表现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这两个人,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有……
    秦王目光微微闪烁,不见喜怒。
    但殿上不乏了解他的人,见了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动心。
    这件事,是真是假其实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两点,长乐公主是否真的有孕?她又是否真的有意下嫁天波侯?
    只要这两点是真,那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长乐公主腹中的就算不是那天波侯的种,也得是!
    当下就有人喜道:“殿下,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若是如此,那天波侯与我等未必没有缓和余地。”
    众人不必再听下去,也知道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外乎是利用长乐公主的“不堪”名声。
    只要使些手段,令钟馗成为长乐公主的裙下之臣,那位天波侯就不仅是丢些脸面而已。
    恐怕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不论这其中有什么曲折、隐情,都由不得他。
    只要坐实长乐公主腹中的胎儿是他的,这事就没得洗。
    而据众人所知,长乐公主的德性,想要令钟馗成为其入幕之宾,不是什么难事。
    以他们的手段,太过简单了。
    不过,这等下作卑劣之事,殿上众臣大都心中鄙夷,不屑为之。
    反倒是由此看到了与那位天波和缓和关系,甚至是再次拉拢他的希望。
    即便不成,以他们的手段,要离间其与李东阳的关系,也不是难事。
    秦王闻言,却是淡淡道:“是吗?怎的在诸卿看来,本王就非要去巴结讨好那小子吗?”
    众臣闻言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便知道这位爷的毛病又犯了。
    当下便想要劝谏,便秦王却是看出众人之意,直接挥手道:“本王乏了,此事日后再论,今日便这般吧。”
    杜畿想要再劝,却被一老臣拉住,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众臣只好先行离去。
    “你留下。”
    众人离去时,那提议之人却被秦王留了下来。
    众臣见状,心下更是担忧,此时却也不好再多说。
    除了那人欢欣大喜留了下来,其余人都陆续退了出去。
    也再无人知晓,秦王将此人丢在青宫,都说了些什么。
    ……
    地仙洞天。
    一剑覆王城,那尊一气化三清而出的元神也功成身退。
    江舟本体也从丹室中走了出来。
    此时正与张文锦对面而坐,谈玄论道。
    也顺势将自己近来所得梳理在与张文锦的相互印证中,消化了一番。
    张文锦此时的道行未必能及得上他,但到底是活了几千年的老牌地位,对他颇有助益。
    开辟天阙、十万里锁剑、王城一剑,这些都是他匆匆而为,虽是惊世骇俗,终究是浅薄了些,正该好好沉淀沉淀。
    这一趟,除了救出李东阳,并将一气化三清、锁剑诀与那第三剑化用于实战,印证了一番,令他积累更深外,却还有些许收获。
    便是那鬼方王师摩格喀拉为鬼方气运乞命,曾说过的话。
    古仙之秘。
    虽然最终让这摩格喀拉跑了,有些可惜,也没有得到他所说的秘密。
    毕竟是一品至圣,而且并不是一般的至圣,此人几乎已经达到红尘三仙一流。
    他纵然十万里锁剑,想杀他,也是不能。
    能逼得他弃了肉身,已经难能可贵。
    不过,摩格喀拉虽然没有说出来,却已经暴露了一些。
    就是曾意图用来困住他的那方苍青色的远古莽荒世界。
    那个地方,恐怕不是什么单纯的幻境。
    也许张文锦能告诉他些什么。
    正要论及之时,江舟却是忽然心头一动,眉头便微皱了起来。
    抬起手掌,以指虚划。
    张文锦很快便感受到其掌上周流的天机,心下一惊,知道这是极为高妙的测算天机之术,也不去打扰。
    过了一会儿,江舟看着掌显露的天机之象,却是怔住了。
    钟馗?
    不由喃喃道:“该不会还真有人这么想不开吧?”
    “江兄,何事笑得这般开怀?”
    对面,张文锦看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下的江舟,有些发毛。
    这笑得也太怪异了……
    ------题外话------
    卡文,难受,好想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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