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过,日照渐长,太阳狠毒,天气变得热了起来。
    裴絮对着铜镜,左右照看,总觉得自己变黑了,伸出手掌,感觉连手背也晒黑。
    “宝燕你快来,过来帮我看看。”
    宝燕慢悠悠的从凳上起身,放下手里绣到一半的丝帕,走了过去。
    “你快看看我,是不是黑了,怎么觉着自己变丑了?”
    “我看看。”宝燕掂起裴絮的脸,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嗯~看着是黑了,也丑了,谁叫你每天都跟着别人溜出门,不晒黑才怪呢。”宝燕说负气话,她就没见过裴絮晒黑,而且身处蜜运,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真的吗?嗬,我之前还听人说,紫金药铺里的医师,都是从宫里退休下来的御医,这种雪颜膏是用宫廷秘方制成的,后宫里的娘娘都是涂的它。你有他说的每晚涂着睡觉吗?我看看你有没有变黑?”
    “我才不涂那玩意儿,都是骗人的,想不要晒黑就老老实实呆在屋中咯。”宝燕推开裴絮的手,两人推攘起来。
    门外突然传来家仆的敲门声,说是老爷喊裴絮过去书房一趟。
    裴絮与宝燕对看一眼,宝燕摊手摇了摇头,不知道小姐又惹了什么麻烦。
    裴立本觉得女儿不靠谱,有要紧事都是直接吩咐宝燕,几乎从不叫她单独过去。裴絮心里犯嘀咕,想着有什么话不能在饭桌上讲,非要神神秘秘的把她喊到书房呢,自己最近好像也没捅什么篓子吧?
    心中清点盘算,走着走,就到了裴立本书房前,敲门入内。
    “爹。”
    裴立本背手直立,盯着墙上一幅旧书法,听到裴絮喊他,才转过了头。
    “听说你最近老是往外跑。”
    “没,没有啊。”肯定是阿寿偷偷打她小报告。
    “女儿家家的,怎么就不懂知书识礼,大方得体呢?不要一天到晚往外跑,惹来别人闲言闲语。”
    “哦。”他说的闲言闲语,无非就是郭彦启而已。
    “絮儿,你过来评评这字。”
    这有什么好评的,寡淡一幅书法,挂在墙上多年,走过路过都瞧得见,简直像是生在了墙上一般,内容也就简单,就一个用楷书写的字。
    辨。
    说是楷书,又像草书,龙飞凤舞的,气势十足。
    “挺好的,走笔流畅,苍劲有力。”
    “你再认真看看。”
    裴絮走进了几步,对着眼前的辩字,仔细端详了起来。
    看了好一阵。
    “这字,是不是有点问题?好像中间,少了一点。”
    “这样简单的一个字,挂在屋中多年,你也未能发现箇中缺点,何况只是个相处了短短数月的人。”
    “爹,你想说什么。”
    “絮儿,爹想告诉你的是,看字要用心去看,看人也是。有时候你必须学会,扫开那些天花乱坠的迷雾,看穿背后的症结,不要被一时的假象蒙了眼。”
    “你不同意我和郭家的人来往?”
    “官场之中营营役役,利益争斗全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一旦卷入其中,招徕的祸福难料。爹只想你简简单单,找个安分的人家,俩夫妻恩爱有加,白头偕老。”
    “子非鱼,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能看穿背后的症结,又怎么确定我被蒙蔽了双眼?”
    “絮儿,士之耽兮犹可脱,女之耽兮不可脱。爹是怕你……”
    “行了,你知道我的脾性的。”裴絮说完,转头就走出了书房。
    裴絮很少在一件事上如此决绝,长这么大这是头回。她决定完完全全顺从自己的意志,相信自己的选择,相信这叁年的等待,相信郭彦启,相信他不会辜负自己一番真心。
    被说了一通,裴絮心中固然不忿,但令她更气愤的是,自己被禁止外出了。想跑到书房找他理论,却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气得只能与宝燕在屋中打发时间。
    傍晚,裴立本回到府上,就收到了郭府送来的拜帖,相约过几日前来登门拜访。裴立本了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叫人应了贴,空下整晚招呼郭氏叁父子。
    裴絮听说爹收了郭家的拜帖,还邀他们上门,不敢相信他改变了心意。直到真正见到郭将军带着两个儿子出现在家门前,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庆幸这回,爹能理解她,任她选择自己中意的夫婿。
    郭氏叁父子如约而至,裴立本也备好佳肴美酒,招呼贵客,觥筹间几杯下肚,便开始提及此行的目的。
    “裴老的千金,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吧,年轻人的世界,便由得他们去咯,我们老人家说的话,不好使啦。彦启,还不快来敬你未来的岳丈大人一杯。”郭廷铿笑容满面,举杯喝了起来,听到被点名,郭彦启也马上拿起了酒杯。
    “贤侄且慢。郭将军此言差矣,媒妁之言可不要,但父母之命不能不听,子女婚嫁自当是一家之主做主。郭小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岂是小女能高攀的,这酒,反倒是裴某要敬郭公子才对。”裴立本话说完,立马干了杯中的酒。
    裴絮蹲在墙角偷听,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妥协,突然答应邀约,估计是心中早就有了应对,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留一点走盏。
    郭廷铿的笑意僵住,他听了郭彦明的劝说,才勉为其难亲自登门拜访,不然凭着他们郭家在汴京的名声,求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本以为此次前来只是走走过场,没想到反被落了一把老脸,气恼地看了眼郭彦明。
    “裴伯父可能有所不知,令嫒与舍弟情投意合,两人私下也常常互通往来,确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舍弟虽暂为自由身,但不久后也会走马上任,断不会叫人看轻了。要是裴伯父担心聘礼彩数,那也大可放心,我们郭家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放眼整个汴京也绝不失礼。何况,你我都为官家效力,朝堂之事若有个万一,也能互相担待着些。不知裴伯父是否有什么疑虑,反正两家也是要结成秦晋之好,有话不妨直言。”
    郭彦明说完,敬了裴立本一杯。
    “贤侄多虑了,非裴某有什么顾忌,只是亡妻去得早,裴某平时疏于管教女儿,小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妄图高攀郭府大门,郭将军和贤侄的一番美意,裴某心领了,日后定必抽空,专程登门拜谢,请郭将军海涵。”
    “裴立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郭廷铿本就看不起裴家,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敢跟他叁品的儿子叫板,还故作推辞,一气之下拍案而起。
    “爹。”郭彦启连忙开口叫住。
    郭彦明拉下气愤而起的爹,顺了顺他的气,开口道。
    “裴大人,须知做人不仅要懂得见好就收,也要懂得识时务。大人在朝堂上捭阖纵横数十载,定有你的过人之处,今日我落下一城,也不代表我甘愿处处受人制肘。”郭彦明站起,斟满裴立本的杯,又斟满自己的杯,压低声弯腰,问道。
    “本官再问你一回,你确定要固执己见,不为自己,不为令千金着想是吗?”举杯致意,自己一饮而尽。
    “正是为小女着想,不想她被所为的识时务束缚,才婉谢几位的一番美意。裴某为官一向知进退,不该说的绝不多说半句,但是不该受的,也不会坐以待毙,阿寿,送客!”说完,裴立本便离开了离了桌上,走了出去。
    郭廷铿大力朝桌上拍去,听得墙下的裴絮都抖了一抖,知道他们要走,追了出来。
    “启哥哥……”
    郭彦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眼神里情绪复杂,难以解读,是无奈?是惊讶?还是埋怨?
    听见郭彦明喊了他一声,便匆匆跟上,转身离去了。
    裴絮想去追,被匆匆赶来的宝燕拉住,只能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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