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萃群看着马天悛,皱着眉头。
    马天悛见李副主任没有明白意思,便笑着,下巴一努一努,目光看着那金鸡心,意思是让李萃群打开来看。
    李萃群低头看了一眼这金鸡心,比较普通的金器首饰罢了,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做工还算精巧。
    然后他揭开鸡心盖,就见里面嵌有王鉄沐的一张单人照片。
    “你方才说这金鸡心是崔静莹放在中国银行的保险柜里的?”李萃群问道。
    马天悛点点头,“确系如此。”
    “看不出来,崔静莹对王鉄沐倒是用情颇深。”李萃群不禁感慨说道。
    然后他微微皱眉,因为他意识到既然马天悛以那种表情示意他看这金鸡心,且说发现了问题,那么,这金鸡心必然不可能这般简单。
    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这枚金鸡心,金鸡心里的王鉄沐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就那么的微笑着看着他,李萃群不禁冷哼一声。
    忽而,他心中一动。
    李萃群拉开抽屉,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镊子。
    然后,他用镊子将王鉄沐的照片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
    然后,李萃群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在王鉄沐的照片下面,还有一张一男一女两个人合拍的照片。
    女的赫然是王鉄沐的姨太太崔静莹,男的颇为眼熟。
    “这,这是?”李萃群惊讶看向马天悛,目光带着问询之色。
    马天悛笑着,笑的有些猥暧,点点头。
    “真的孟克图?”李萃群不禁又问道。
    “属下当时发现这张合照的时候,也是惊掉了下巴呢。”马天悛说道。
    说着,他叹息一声,“谁能够想到,王鉄沐的副官竟然和他的小老婆早有私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孟克图实际上的目标是王鉄沐,这是一桩因为桃色纷争引发的流血事件。”李萃群说道,他揉了揉眉心,“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属下有这么一个设想。”马天悛说道,“孟克图与崔静莹有私情,两人恋奸情热,又担心被王鉄沐发现。”
    “这等事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的,一旦王鉄沐撞破这对狗男女的奸情,一定会毙了这对男女的。”
    “孟克图担惊受怕,又眷恋沉迷崔静莹的美色,他一咬牙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马天悛说着,右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孟克图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做不成此等大事,所以,他干脆直接与重庆那边勾搭上了,然后还拉拢了于志强和丁零金一起下水。”
    “然后,圣诞晚宴那天正好是一个好机会,孟克图便紧急联系了军统,做下此等大案。”马天悛说道。
    李萃群点燃了一支烟卷,他陷入了沉思。
    初始,他是以一种‘我就看看马天悛这家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牙齿’的心态听马天悛说话的,只因为马天悛性好色,狗嘴里多半是男男女女的乱七八糟事情来嚼碎。
    令李萃群没想到的是,马天悛的这个推测,乍一听似乎有些惊奇怪诞,但是,深思之下,竟又似乎不无几分可能性:
    竟而颇为合理!
    “你的这种分析,倒也不无可能。”李萃群说道,“不过,现在有两个疑问。”
    “主任你说。”
    “其一,在兆丰总会的门口,孟克图第一枪射向了何兴建,其目标并非王鉄沐,这作何解释?”
    “其二,孟克图被丁零金救走了,然而崔静莹却并未逃离。”李萃群思忖说道,“以孟克图与崔静莹的私情来看,他即便是逃走,也应该带走崔静莹才对。”
    “主任说的第一点,属下也想不通。”马天悛沉吟说道,“唯一的解释可能是,军统那边觉得何兴建这个目标价值最大,他们点名要何兴建的命,孟克图不得不从。”
    李萃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马天悛继续。
    “关于第二点,孟克图是中枪负伤,人是被丁零金救走的,也正是因为此原因,孟克图无暇顾及崔静莹,甚至不排除孟克图重伤昏迷的可能,而丁零金更不知道孟克图与崔静莹的私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去通知崔静莹逃走。”马天悛说道。
    李萃群略略思索,点了点头,“这终究是一个调查方向。”
    他对马天悛说道,“审讯崔静莹,这个女人应该很了解孟克图,争取从她的口中掏出孟克图可能的落脚点。”
    “是!”
    ……
    “他在说什么?”周希亮看着还处于昏迷中的孟克图,扭头问丁零金。
    孟克图的伤口感染,已经昏迷好些天了。
    虽然紧急使用了磺胺粉,但是,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孟克图的命硬不硬了。
    “好像是营门?”丁零金凑过来,在孟克图的耳边听了一会,说道。
    “营门?”周希亮点了点头。
    孟克图是行伍出身,这是昏迷中梦到了在军营的日子了?
    “肖先生让我转达一个好消息。”周希亮说道,“身中多枪的何兴建,在医院里伤重不治了。”
    他看着丁零金以及于志强,高兴说道,“祝贺几位兄弟,此番可谓是立下奇功。”
    ……
    丁零金与于志强也是大喜。
    丁零金称这并非全是他们的功劳,居中调动的林毅也有功劳。
    “当然,最大之功劳在肖先生。”丁零金说道,“若非肖先生运筹帷幄,纵然有此良机,我等也很难抓住机会。”
    “是这个道理。”于志强在一旁猛点头,“若非林老弟传授了肖先生教导的那个办法,我们真的很难有机会打电话送出情报。”
    于志强身上的皮肤病乃是用药水染制的,他是故意假作有皮肤病。
    这是程千帆针对王鉄沐有皮肤病洁癖设计的小伎俩。
    至于说王鉄沐的皮肤病洁癖,这个秘密情报则来源于卢兴戈,当初卢兴戈在上海站的时候,颇得王鉄沐的信任,故而知道一些关于王鉄沐的私密习性。
    在兆丰总会当晚之前,于志强便已经感染皮肤病好几天了,可以说是随时做出应变准备了。
    果然,兆丰总会事件当晚,患有皮肤病的于志强被王鉄沐所嫌弃,在他们从百乐门转场到兆丰总会之前,于志强便被王鉄沐留在百乐门等经暮云了。
    这也就给了于志强打电话通风报信的绝对机会!
    只此略施小计,肖勉肖先生便赢得了于志强以及丁零金的敬拜。
    是为归心。
    “肖先生说了,得孟兄弟、丁兄弟、于兄弟的回归、加入,他非常高兴,他有一句话送给三位兄弟。”周希亮看着两人,笑了说道。
    然后他表情严肃起立。
    于志强与丁零金立刻表情严肃,两人立正站好。
    “驱逐倭寇,马革裹尸,此我愿也。”周希亮沉声说道,“三位兄弟归来,袍泽与共,我很高兴。”
    ……
    有人高兴。
    有人要气炸了。
    “肖勉匹夫!”
    “戴老板糊涂!”
    “何其侮人!”
    陈功书完全出离愤怒了。
    他将刚刚译出的密电电文揉成一团,直接扔在地上,气的破口大骂。
    上海区电讯科的副科长任显斌一脸尴尬,尴尬中带着几分惶恐不安,却是留不得,又退不得,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电文。
    “出去。”陈功书瞪了任显斌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任显斌如蒙大赦,慌忙退出去。
    毕先登看了陈功书一眼,看到区座没有阻止,立刻便疾步追上任显斌。
    ……
    “任老弟。”毕先登搂着任显斌的肩膀,来到走廊口,“区座喝醉,说了些醉话……”
    “区座喝醉了?”任显斌惊讶问。
    然后,在毕先登的脸色沉下来之前,任显斌继续说道,“既如此,劳烦毕组长将这份电报转交给区座。”
    毕先登先是看了看任显斌那空荡荡的双手,然后又深深的看了任显斌一眼,然后笑了,点点头,“好。”
    回到办公室,陈功书看向毕先登。
    看到毕先登微微点头,陈功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他那番话,多有对戴春风的愤懑之意,这若是传出去就糟糕了。
    “区座因何如此动怒?”毕先登问道。
    陈功书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指了指地上被他揉成一团的电文。
    毕先登弯腰从地上捡起纸团,摊开来看:
    “上海特情处唯知奉命锄奸,陈明初之死,系意外,何、简等皆系顽固汉奸,该杀,更予日人重创,肖勉所部,大功无过。”
    “怎么会这样?”毕先登大惊。
    他看着陈功书,“区座,戴老板怎可如此?”
    毕先登无法接受电文所说,他面色灰暗,“戴老板也太偏袒上海特情组了,分明是他们擅自行动,坏了我们的大事,现在却……”
    毕先登气急,忍不住愤愤说道,“戴老板不公平!”
    “闭嘴!”陈功书面色严肃,大声呵斥,“这话我是第一次听见,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否则,家法从事!”
    “是。”毕先登叹口气,垂头丧气说道。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是一松,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区座盛怒之下口无择言,他这边若是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难免会令区座起疑,有芥蒂。
    “区座,现在陈明初死了,王鉄沐也被七十六号软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毕先登问道。
    陈功书没有立刻说话,他的脸色阴沉不定。
    无论是陈明初意外死亡,直接导致他苦心经营的‘刺汪’计划彻底破败,而在他向重庆告状后,戴春风非但没有惩治肖勉,而是一昧偏袒肖勉以及上海特情处,这更是令陈功书愤懑不已。
    “告诉‘纤夫’,想办法打探王鉄沐当前的情况。”陈功书思忖片刻,说道。
    虽然陈明初死了,但是,王鉄沐还活着。
    若是能帮助王鉄沐能顺利度过这一难关,他的刺汪大业还有机会。
    “是!”毕先登沉声说道。
    ……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荒木君也是很不解啊。”程千帆对李萃群说道,“他甚至惊讶说,王鉄沐是不是活腻了。”
    李萃群微微一笑,不语。
    这令程千帆更加好奇了,不知道李萃群使用了什么手段,此前口口声声表示有军统机密要汇报,试图以此为筹码从日本人手里买命的王鉄沐,却忽而沉默了。
    即便是程千帆方才以荒木播磨委托人的身份去见王鉄沐,王鉄沐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再提及此事。
    这令程千帆颇为诧异,那可是王鉄沐自己主动叫卖出来的活命筹码,此人现下却是为何如此?
    他知道问题一定出现在李萃群这里。
    看到李萃群不欲言说,程千帆也便不再提及此事。
    两人吃茶聊天,还说起了各自在东亚同文学院求学时候的趣事,倒也其乐融融。
    也就在这个时候,胡四水推门进来了。
    “学弟来得正好。”李萃群微笑说道,“有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程千帆问道。
    “同去便知。”李萃群神秘一笑。
    ……
    约莫一个小时后,程千帆与李萃群一起从小汽车内下来。
    “学长莫要再打哑谜了。”程千帆伸了个懒腰,扭头对李萃群说道,“来到这荒郊野岭做甚?”
    “放心,愚兄不会对学弟不利的。”李萃群开玩笑说道,然后他指了指同样刚从车子里下来、迅速看向程千帆,随时一副警戒姿态的李浩等人,“学弟有此等忠勇手下,谁人敢动你。”
    “学长说笑了。”程千帆哈哈大笑。
    几分钟后,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然后是阴沉着脸看向李萃群,“学长要杀人,为何喊我围观?”
    说着,他冷哼一声,“晚上要和坦德先生一起打牌呢。”
    程千帆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嘟囔了一句‘晦气’。
    “何兴建被杀,这是法租界非常关注的案子。”李萃群说道,“这便是可为学弟拿来交差的结果。”
    “这九个人都是兆丰总会刺杀事件涉案嫌犯?”程千帆指着被五花大绑押解到刑场的九人,惊讶问道。
    “不是。”李萃群摇摇头,“这伙人是为我特工总部所捕获的红党分子、重庆分子。”
    “重庆方面杀了我的人,我总归要回敬一二嘛。”李萃群打了个哈欠。
    程千帆皱眉。
    看着程千帆皱眉不解,李萃群说道,“不过,在学弟你那里,这些人可不就是被我们抓获的凶徒嘛。”
    “红党这也算是倒霉蛋了。”程千帆忽而笑道。
    “没办法,最近抓到的重庆分子不够用。”李萃群也是哈哈大笑,说道。
    说完,李萃群忽而一抬手。
    然后右手向下挥。
    随着他这个动作,早已经举枪准备的七十六号行刑特工,立刻扣动了扳机。
    砰!
    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乱枪声中,李萃群在程千帆的耳边说道,“学弟,杀人见红,此乃喜气,打牌大吉大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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