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他们跑了!最先投敌的就是这群狗东西!”
    “将他们绑起来!”
    “对!先绑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为非作歹!”
    群情激愤之下,有人寻了麻绳过来,以人数优势强行将这群叛徒给五花大绑了。绑完这群叛徒之后,一群人才发现一道来的镖局的胡亚和亢龙不见了。
    随后,便有人发现了那两兄弟在府衙的院子里头掘石头和木块,连忙喊道:“他们在里面!胡亚他们在里面!”
    “过来帮忙!”胡亚满手是血地回头招呼了一声。
    被绑着的人是目睹了那个恶鬼被砍掉脑袋的,但他们不敢说,先前混乱中,胡亚与亢龙问他们,他们也只敢含含糊糊地吐露出那两人还在里头。
    起初只是几十个人过来帮忙,渐渐地,便发展成了全城的人都过来轮番上阵救人了。
    松无恙被人从瓦砾之下刨出来时,就剩了一口气。她手里攥着半块木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嘴里却始终喊着阿姐。
    胡亚弄不清她这声阿姐喊的是谁,但也知道恩人此刻这一口气断不得,便连忙凑过去说,没找到,没找到呢,恩人你坚持一下,我们继续找。
    一边说着,胡亚一边招手示意几个青壮过来将人好些抬去大夫那边。
    亢龙见那位女恩人被送走了,这才敢冲着胡亚欸了几声,过去用手肘撞了撞他,说:“你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恩人——”
    一堆废墟之中,躺着个没头的独臂尸体。
    “这——”胡亚一句话梗在喉咙口,眼泪都盈眶了也没能说出来。
    他们这儿的动静让旁人都停了手,一时间大家伙儿也没再继续往深处挖掘了,一个个围过来,想着要不要把这位恩人的尸首先搬出去。
    只是这一仔细看,众人便看出点奇怪来了。
    恩人怎么连血都没有?脖颈上的伤口处倒像是血肉,可独独没有血迹。
    此时,院门外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个总角娃娃,他甩着鼻涕,仰头望着胡亚和亢龙抱在一起痛哭,有些不解,于是问门口的女人道:“娘,两位阿叔在哭什么?”
    女人是刚轮换下来休息的,双手有伤,不便去抱孩子,便抻着袖子擦了擦眼角,蹲下来指着远处那一具无头尸体道:“是那位恩人将那些坏人给除了,狗娃,去,给恩人磕一个头。”
    孩子不太懂,但是个听话的,小胳膊小腿卖力地走过去,端端正正地冲着尸体磕了一个响头。
    他起身时,人群中有人痛哭出声。
    倒不是说其他人对这位素未蒙面的侠士有什么感情,而是在感念对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同时,觉得此前自己太过怯懦。
    “还是赶紧把恩人的头颅找到吧,好让恩人入土为安。”一个老人拄着木拐,颤颤巍巍地出来建议道。
    绕是他这般年纪的人,刚才也是亲手去般过砖石的。
    胡亚抹了眼泪,点头道:“张老说的是,恩人已经为了我们丢了性命,我们不能让他走了还如此狼狈。”
    外头被绑着的人听到里面的絮絮叨叨之后,有人眼睛一亮,知道那个恶鬼是真死了,便昂头喊道:“你们嚣张什么?英吉利亚人可还没死绝!你们等着!等他们从外头开山回来,你们就死定了!还不快把我们放了!”
    一席话落在院中的人们耳中,刚落定的心便又吊了起来。
    没死绝?
    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英吉利亚人回来了,看到这府衙变成这样,他们会不会迁怒于我?刚才还在的勇气不知怎么就消了。有人擦着手,挪着步子往院门口走,眉眼间满是畏惧。
    亢龙眼神一厉,提着地上的石头就往外走,边走边喝道:“回来又如何?我们不怕死了,人家于我们素不相识,便能豁出性命去为我们铲奸除恶,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苟且偷生!若要我回到那窝在镖局里当缩头乌龟的日子,我不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慷慨激昂的话伴着那颗大石头,砸在了刚才叫嚣的人的头上,头破血流。
    胡亚跟着喝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恩人可还有一个活着的,若有人怕了,大可以躲回家里去,我老胡誓死要守着恩人!”
    同昌城里的事后续如何,李照是不知情的,她在剑仆的头被削掉后,就被动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只是四周并不是殷州城里那间熟悉的客栈,而是一架马车。
    马车的小矮凳上坐着秦艽,正蹙眉号着脉,见她醒了,才说道:“你呀,胡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把李照的脉时,分明是察觉到这脉象缓慢,止有定数,良久复动,分明就是脏气衰微之征象,可再看李照的脸色和呼吸,却又如常人一般。
    李照摆了摆手,撑在长毛毯子里起身,喊道:“谁在驾车?我要去同昌,速去!”
    “别喊了。”秦艽将她摁下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海叔和阿怀在外头驾车,素素在后面那辆马车里,季百里也在,该来的都来了,目的地就是同昌。”
    原来,自昨日起,躺在床上的李照就一直在喊着同昌二字。
    丁酉海摸不清李照这是在喊什么,便连忙把其他人一块儿叫过来了。最后一群人合计了一下,在确认这喊的是个地名之后,当天就整了行装往同昌走,留下了林宇屏在殷州一面照顾赵麟,一面继续主持大比。
    听到秦艽说马车已经在赶往同昌,李照这才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躺回了毯子里。
    她很不安。
    到底是什么样的手炮,才能摧毁无坚不摧的剑仆?那间房里的黑色箱子里又装着什么?这些东西能不能为她所用?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不,也不能全说是未知数吧。
    李照翻了个身,枕着手臂转念一想,剑仆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所以这个世界的武器伤才不到他。
    可那镭射激光可以,红色手炮的后坐力可以。
    如果如果说在剑仆的壳子里时,李照的耳力与目力出奇得好,那么在回到这具身体里之后,李照的五感就被再次拔高了一个层次。
    她能清晰地回忆起用剑仆的躯壳抱着那枚手炮时的触感,那感觉太过奇怪了,就像是……就像是原本就属于她。
    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就再也无法被压下。
    薛怀坐在车辕上,回身撩了半截帘子望进来,比了个嘴型问道,怎么样了?
    秦艽摇了摇头,躬身出去了。
    丁酉海见秦艽出来,忙问他:“小照怎么样?”
    “看着没什么大碍了,人一醒,脉象也正常了……姑且再看看吧,不能随意下定论。”秦艽摆了摆手,坐在了薛怀的左边。
    马车里的李照自然是听到了外头的对话,可她现在心里乱得很,也没心思去一点点解释,只能希望马车尽快能赶到同昌,好让她拿回那枚手炮。
    如果真的如她想的那样,那枚手炮原本属于她,或者是义体中的一部分,那么裴朗明这个狗东西便是当真把她的义体拆了个精光了。
    思及至此,李照平躺着叹了一口气。光是回收义体,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个大难题。眼下她肩头一边挂着销毁违规物品的责任,一边挂着扳正端朝历史线的走向的任务,脚下是封建顽固势力的阻挠,眼前还有裴朗明这个大患。
    一步难,步步难。
    马车快行至犍为县时,天色渐晚。
    秦艽看着这天要下雨的样子,便做主让车队往犍为县里头去,打算在犍为县落脚一晚,避避雨。
    只是当他们底下县城门底下时,却发现城门大开。
    连通着城门的中央大街上空无一人,也无灯,街道两边的零零散散堆放着的摊贩推车看上去十分破败,看着像是好些天都没人搭理了的样子。
    丁酉海嗅到一丝不对劲。
    他选择在城门口就勒停了马车,随后单手按在刀把上,翻身下马道:“你们在这儿等等我,我进去看看。”
    薛怀跟着跳下去,说:“一起去,这城看着像是空城……很不对劲。”
    前头的马车停了,后面自然也是要停的。
    阮素素拎着剑下来,走近了才小声问秦艽:“怎么了?照儿没事吧?他们做什么去?”
    “我没事。”李照撩开帘子答了句,随后看向薛怀和丁酉海远去的背影,拧着眉头说:“要不我们直接绕过犍为县,下雨便下雨了,迟则生变,我不敢耽搁同昌那边的事。”
    “同昌那边有什么事?”这个问题藏在阮素素心里一整天了。
    李照并不知道松无恙跟着进了大楼,也不知道那栋楼倒塌了,她以为整场事故下来,战损的不过是一具剑仆罢了,所以在对阮素素解释时,也只说了自己的担忧。
    正当后头李照和阮素素说着话的时候,前头原本渐暗的城中主道上,突然间就杀出了许多举着锄头耙子的百姓。
    他们目眦欲裂,高喊着:“杀呀!跟他们拼了!”
    一看对方都是普通人,甚至还有些羸弱,薛怀赶紧拉住要甩刀砍上去的丁酉海,冲人群解释道:“诸位,诸位我们不是歹人——”
    “有几个歹人会说自己不是歹人的?!大伙别怕,大不了咱们跟他同归于尽!左右都是个死!”领头的是个独眼癞子,脚有些跛,但跑起来是半点儿也不落人后。
    阮素素心道不好,忙将剑放在李照怀里,随后举着手快步冲过去,口中叫道:“大家还请冷静冷静!我们只是过路人,见这县城大门洞开,无人值守,才想着进来看看。”
    在这种时候,女人说话自然是要比男人说话可信一些。原本十分激动的人们见这过来的女人样貌端正,手无寸铁,便陆陆续续停了手。
    癞子没停。
    他咬着牙冲到了丁酉海与薛怀的近前,随后奋力举起锄头笔直地打向丁酉海。
    当!
    丁酉海冷眼看他,崩臂扬刀出去,将这癞子连通锄头一块掀飞了,不过心里到底是念着李照之前的嘱咐,没有下狠手,留了三分力。
    癞子摔在人群里,被人扶了起来。
    薛怀跟着解释道:“诸位乡亲,我们真的不是歹人……只是碰巧路过此地,想要往同昌去……”
    一个年轻人有些惊讶地喊道:“同昌?那儿比我们还要惨,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真话是去抢东西,这假话嘛——
    李照抱着阮素素的长剑,优哉游哉地走过去,朗声道:“我们是要去同昌救人,几位看上去是知道同昌发生了什么的,还请告知一二。”
    有人吹亮了火折子,将随身带过来的灯笼给点上了。
    就这光,那个刚才说话的年轻人对李照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就只知道一群人隔三差五来我们这儿打秋风,征壮丁,谁不去,那就是当街活活打死的份。”
    而这壮丁,就是征去同昌。
    听到他这么说,李照心头一凛,快声问:“是什么样的人过来征壮丁?可有外族人?是不是金发碧眼?”
    切莫……
    切莫如她想的那般……
    可随后那年轻人的话便将李照打入了寒冰冷窖。
    “确实有外族人,但那些外族人来城里时是不动手的,金贵极了,动手的可都是自己人。”年轻人说的时候脸上挂着鄙弃和悲愤。
    “遭了!”李照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阮素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不解地问道:“照儿,什么遭了?”
    李照摆了摆手,撩着袍子一角就转身往马车上奔去,边跑边喊道:“上车,快!快马加鞭赶去同昌——一刻也不能耽误!”
    晚不得!
    是她料错了。
    若是晚了,若真有因为各种任务而没在同昌的人,那么她走了之后,留在同昌的那些人只怕会迎来灭顶之灾!
    松无恙……
    松无恙也在同昌。
    想到这儿,李照稍稍安下了一些心,只是脚下步子依旧是紧赶慢赶。她想着只要松无恙不乱来,即便有小波英吉利亚人回同昌,松无恙也应该能带着同昌百姓受了个一时半会儿的,不至于如案上鱼肉一般,任英吉利亚人宰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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