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良少男两手空空站在居民楼下,就在刚才,他被他家大人赶出了家门。
    她连生气都是平静无波的,一个冰冷眼神就让他知道,她近期不想看到他。
    “嘿,哥们,愿意上老司机的车吗?”刘之恒开着他爸的车很快抵达,昨晚他把车停在楼下,为吕竹面授机宜后就离开,看样子一夜未归,青着眼圈,套路的笑容,的确是老司机,尽管他并没有成年。
    “同龄人”在一起,烦恼总是忘得特别快,找了个地方浑天混地睡了个囫囵觉,晚上又去学校打球。
    不想球场上还有一波高年级,一来就不分“先来后到”要求学弟让出场地。
    一场还没打完就被要求让出场地,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忍不了,更何况他们还特地派人先占了场地,他们怎么也不该让。
    但对方不是普通的高年级学生。
    学校虽然放假了,没多少人,对方有个人看他们不乐意,大庭广众之下就摸出军刀,在手上耍刀花,盯着他们一声不吭。
    都是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学生,深知“退一步海阔天空”,于是不得不扫兴地让出场地。
    “惹不起咱们等得起,那家伙是高叁有名的霸王,大家最好离他远点。”忽然瞄到场地上还有穿自己队球服的人,大晚上看不清是谁,只觉得那背影阴沉沉矗立,看得人背上发毛。
    “那谁——是我们的人?把他拉回来快把他拉回来!站在原地不动盯着人家看想找死吗!”
    他们把人拉回来,才发现是班上的“天然呆”。
    都是学生,考试成绩总是一年的重头戏,虽然大部分人关注考试结果的原因是半年的零花钱与之息息相关。
    等场地的时候一群人对起了这次期末考的答案。
    “吕竹,你不对吗?”
    刘之恒带着吕竹参加大大小小男生的活动,现在已没那么多人跟吕竹过不去了,但他有时目无旁人的行为,还是难以把他纳入自己人范畴,只能算是大家相熟。
    他在人堆外围也就看着,并没有参与热火朝天的讨论,不时往球场上看一眼,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像场上有人吸引了他的关注。
    “吕竹,你老去看,不会是想找人麻烦吧?”
    “可别去,那种自甘堕落的人,和我们不是一类,他们马上毕业了,我爸说过,社会会收拾他们,可别现在被拖下水。”
    他笑了,笑得人莫名其妙。
    “吕竹你不对考卷吗?”
    “不用,我知道考了多少。”
    “你这次考得很好?”班里的学习委员立即抬起头。
    吕竹说话慢,马上就被其他人抢了话:“人家吕竹对学习成绩不感兴趣,这都看不出来?”
    学习委员松了口气,眼前眉眼冷冰冰的男生也跟其他人一样,大冬天打赤胳膊,露出精壮的身体,小身板的他顿觉自己矮小起来,“那吕竹是想报考空军?”
    “谁不想选上空军?我做梦都想!”其他男生一听参军,就顾不得对成绩了,立马拉开激情四射的讨论。
    资源收缩,国际局势紧张,征兵这几年如火如荼,像他们这种年轻人,读书考上好大学已不是唯一出路,而且青壮年人数已经大不如以前,现在大学是“工读制”,要求边工作边念书,使人早早沦为社畜,反而参军成了走上仕途的更好途径。
    刘之恒给吕竹递了一瓶水,“你想去参军?”
    “还没想过。”
    “什么都不想,真羡慕你,看你成天板着脸不高兴,实际我看全班,不,全学校,就数你最无忧无虑,有姐姐管就是好,不会过于古板,就盯着成绩来评判你,你看我爸,第一次模拟考就给我列了张学习进度表,全是以成绩递增为导向。  ”
    “那该我羡慕你。”
    刘之恒一愣,“羡慕我什么?”
    “有人管。”
    刘之恒笑起来,“你想跟我交换吗?”
    吕竹没说话,陷入思考。
    刘之恒笑容僵住。
    他还真想换?这个怪物!
    “不用交换了,你姐和我爸很快会成为一家人。”
    吕虹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就操场上还有人,教室都空了。
    午后,阳光照射,一群小高个篮球不打,躲在树下乘凉。
    可惜现在是冬天,树叶都掉光了。
    在校园运动场上,这些男生打着赤胳膊的模样还算平常,一走到街上,一排高个子随便就把路挡死,冷不防就会引发群众妇女尖叫。
    其中一个男生看到她就迎上来,“美女,学校放假了,来看谁啊?”
    他们身后是学校的水房,人就站在学校的出入口路上,什么都不做,像在望风。
    她刚猜测有这个可能,刘之恒就从墙后绕出来,见到她的那瞬,眼里闪过诧异,随之浮出一个大男孩畜生无害的笑。
    他若有似无地挡在她面前,“姐姐,正好,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吕虹以为他有急事,就把手机给他。
    刘之恒拿到她手机,当着她面输了串号码进去。
    “你存你号码进来干嘛?我有事也是找你爸,用不着找你。”
    “交个朋友嘛,红红。”
    她才意识到眼前人在调戏她。
    刘之恒把手机还给她,手机很快提示收到一张照片,打开,她首先认出那张吐舌鬼脸照是吕竹,然后才看到他占据照片叁分之二大嘴的嘴里,舌苔上坦放着一根树枝。
    “这有什么?”她淡定道,大拇指正要点删除,又看了照片一眼。
    差点给送走。
    那才不是树枝,那是一根棕色的长虫子。
    “哈哈哈哈——那是——那是尺蠖啊,红姐。”
    手机从她手中自由落体,啪叽一声,平躺的屏幕右下角蛛丝网赫然陈列。
    “......”
    刘之恒抚手大笑,见她平静地捡起手机,他立即凑上去,声音暧昧道:“吕竹他马上就好了,你最好不要过去。”
    她笑起来,就真没再上前一步,低头检查手机。
    耳边,水房墙后的声音清晰传来,一会儿吱哇乱叫,一会儿又叽叽咕咕低笑,接着水声大作。
    埋在手机上的视线抬起,几个男生从墙后走出来,每个人身上不同程度湿了部分,不约而同甩着头上手上的水珠,吕竹走在中间,就像赢得了什么比赛,他们没料到墙外站着一个女人,全都为之一怔,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小竹,跟我回家。”
    吕虹没多说,朝最白净最镇定的男生招招手,他脸上浮现惊喜,咧开的笑容那叫一个得点颜色就开起染坊,丢下同学连招呼都不打,像只犬一样叁步并两步跟上她的步伐。
    被赶出去的两天,吕竹住的学生宿舍,他没去刘同贵家里住,这让吕虹感到欣慰,也可能是她没再冷若冰霜待他的原因,嘴上还是说了他两句:“你现在是翅膀长硬了。”
    “我的翅膀没硬。”
    一进门,他从后面抱过来,头放在她肩上,一时两人姿势亲昵极了。
    还好他有不记仇的性子。
    她拍了拍他的手臂告诉他,先放开,该吃饭了,她有话对他说。
    桌上布着丰盛的食物,吕虹一贯端得住的大人模样坐在她的椅子上,就是眼下吊着黑眼圈,神色难掩睡眠不足。
    这个时候她就怀念生病的那晚,后半夜是这几年她睡得最沉的一次,睡到口水眼泪齐飞,糊了一脸硬壳,睡到日上叁竿,忘记起床。
    不许进她房间,不能缠着她,不能碰她腰部以上的地方——她给他立的千奇百怪的规矩,他犯了不少,一夜的时间里把她捏在手心各种搓揉,做尽他以前想做没敢做的事,让她想起他小时候玩弄那些自制玩具,想着想着后脖子就立起根根汗毛。
    她说,那晚的事不能跟别人说,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生病。
    对面人的反应是大口咀嚼,像饿了八九顿似的两口就吞掉一个点心,然后拍拍手,主动为她倒了杯水。
    “谢谢。”她像个小老头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不先喝,先暖手,还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娇小的一只,身形已比她高的吕竹反倒更像照顾家中孩子的大人。
    “人的寿命是60100年.....”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分为前半段和后半段,陪你渡过前半段或者更短的,是家人,而陪你渡过后半段可能更长的,叫伴侣。”
    “你和我的年龄差距,决定我无法陪伴你渡过后半生,所以......”
    他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射向她,让她一时喉咙梗住,然后他拿走她桌前面的炼乳,巴兹巴兹吃得津津有味。
    “……别让我占据你伴侣的位置。”
    “你应该目光放长远一点。”
    “可我已经很快长大了。”大口吞咽的人含糊嚷嚷。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模仿成年人的那些行径,“千万别,你现在的时间很美好,别急着长大,你要慢慢度过,慢慢地,一点点地,去享受度过。”
    “你对我的感情是基于你天生同理心强,但在未来,你会有你自己的家,你身边会有能真正......”她略微思索了会儿,找到用词——
    “回馈你等价感情的人。”
    “你付出多少,她就会回馈你多少,不会让你失望,相信我。”
    所以别把你的注意力和希望放在我身上,回报不了。
    好半天,两人都没说话。
    他很失望吗?她把他叫回来,对他说这样一番话。
    从前她不说,是真当他小孩,如今他那块头,再当小孩她都替智商害羞,现在提醒他,纵使是家人,也是迟早会分离的那种,应该还不算晚,长痛不如短痛。
    更何况他看上去并没她想象中的,伤心得咩咩叫,抱她大腿不放。
    他气定神闲坐在日落的光线里,一举一动都带着与寻常人迥异的气场。
    他长开后,浑身忽然多了种东西,那是种......叫做“优美”的东西,身形线条,流水般顺畅,每个动作牵动的线条,都美好,连见到吃食一开始的狼吞虎咽行为,辣人眼的确是辣人眼,可更像某个有高度的人,掉入凡间,作践自己,令旁人惋惜的辣眼。
    她都产生了他拿起的糕点一定有特别之处的错觉,不禁掰了一口她很少碰的精面制品。
    “妈妈……”
    但那显然是错误的决定,她发烧导致虚弱的喉咙,在下一刻又给面团堵住,她端起了一杯水。
    “我是你和巨人生下的怪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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