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走后,莫长安深觉无趣的紧,便寻思着出一趟皇宫找一找乐子。只是,她前脚才出西宫,后脚就有人寻声而来,追上了她的步子。
    来者是殷墨初和赵琳琅,两人也不知何时凑到了一处,竟是出奇一致的前来寻她。
    于是,莫长安为了‘保护’何煜,临出皇宫之前,让赵琳琅遣宫人去了一趟合府,将何煜一并唤出。
    一整日过去,皇宫都极为安静,直到夜幕降临,月上柳梢的时候,莫长安几个人才打算各自散去,打道回府。
    繁城的冬日,走到末尾,这几日一日日的乍暖还寒,使得街上愈发热闹起来。
    只是,就在这月色疏朗的苍穹之下,忽然便有狂风肆虐,冷意飕飕随之而来。
    “怎么变天了?”殷墨初摸了摸额角,深觉有凉意顺着眉梢落下:“雨……还是雪?”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望了望自己的指尖,桃花眼微微一凝。
    “雪。”合煜敛眸,侧眼看向一旁脸色已经开始泛白的赵琳琅,一时间眸底情绪复杂。
    殷墨初一愣:“这个时候下雪?”
    “王兄出事了。”彼时,赵琳琅的神色已经有些焦灼,她的话才说完,便立即看向莫长安,请求道:“莫长安,你快些送我回宫吧?”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急的眼眶泛红,鼻尖也有些酸酸涩涩,很是惹人怜惜。
    赵瑾但凡遭受苦楚,这繁城便会掀起一场风雪,无论春夏秋冬,皆是如此。且这风雪还来的突如其然,令人放不设防。
    只是,一旁的合煜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长安没有告诉他合欢与江临烟魂体交换的事情,故而这会儿功夫,他并不觉如何。
    莫长安睨了眼她,倒是没有迟疑,便很快施了术法,领着赵琳琅率先回到了宫中。
    果不其然,宫里此时已是乱成一锅粥,好些个侍卫咋一见莫长安出现,都赶紧儿的上前来,急道:“莫姑娘,您在这儿呢!王上正四处寻你们……”
    “夜白不在宫中?”一听侍卫的话,莫长安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凡有夜白在,赵瑾怎么也不会来找她才是。
    “属下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瞧见夜公子。”他回:“王上这会儿已是大发雷霆,怒不可遏……”
    “什么事情惹得王兄这样恼怒?”赵琳琅顾不得这侍卫絮絮叨叨说话的步调,有些不耐的打断:“他可是哪里不适?还是遇到了刺客?”
    赵琳琅最担心的,不是旁的,而是赵瑾的身体。毕竟不过片刻的功夫,雪势已然愈发大了起来,明摆着就是与赵瑾脱不了干系。
    “公……公主?”那侍卫有些愣愣,似乎方才没有瞧见赵琳琅一般,只顾着惊了一惊。
    “快回答本公主的话!”越是着急,赵琳琅便越是脾气不好,尤其瞧着这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清的侍卫,心中更是憋得厉害。
    “属……属下不知。”那侍卫一吓,赶忙儿应道:“属下赶到的时候,王上就怒气冲冲的扬言要寻来夜公子,只是……只是夜公子不在,王上便让我等找……找莫姑娘。”
    等着这侍卫磕磕绊绊的把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事情还是一团乱麻,让人理不出头绪:“王上瞧着可有哪儿受伤?”
    淡淡的问了一句,莫长安显然很是平静,至少比起赵琳琅这个焦躁的不行的小姑娘,她更是风轻云淡许多。
    那侍卫一愣,下意识道:“属下未曾见着王上哪儿受伤……”
    话音一落,莫长安眸底便不由深邃了几分。就见她脸色微微一变,下一刻便兀自越过赵琳琅,朝着长生殿的方向而去。
    “莫长安?”赵琳琅才放下揪着的心,就见莫长安离去,不禁错愕唤道:“你去哪儿?”
    只是,这一次,莫长安并没有像往日里那样,嬉皮笑脸的转过身,而是恍然未闻一般,脚下步子极为仓促,转瞬就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
    ……
    彼时,长生殿内宫灯璀璨,屋檐落雪。有女子跌坐在软塌之前,失魂落魄。
    屋门紧紧掩着,她一袭素雅绣凰的凤袍,兀自一人攥紧五指,略显颓败灰暗。向来宫人济济的长生殿,如今却是失了踪迹,不见一人。
    这偌大的深宫,一时间是这样寂寥无声,令人害怕。
    烛火摇曳,有咯吱的声音,蓦然响起。
    雕花朱漆的木门,自外向内,缓缓被推开。女子下意识抬起眼,那欲言又止的瞳眸在落到眼前之人的身上的那一瞬间,徒然生冷。
    “怎么是你!”红唇微启,往日里温柔的眉眼,有戾气浮现。
    “娘娘……哦,不。”莫长安微微一笑,语气有些静然:“应当是江贵妃……江美人。”
    她踏入屋内,望着略显怆然的四下,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了那披着合欢的皮囊,骨子里却是从前的江氏美人——江临烟的脸上,含笑盈盈。
    “呵,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被如此明晃晃的戳穿,江临烟不止没有惊慌失措,反而露出笑脸来,莫名有些阴恻恻:“不过无妨,我贱命一条,拉着合欢垫背,又有何不可的?”
    那金枝玉叶的人儿啊,终归不过是她掌心下的一缕亡魂,如今她又有什么损失的呢?
    “你动了合欢?”莫长安眯了眯眼,意味深长:“果然……还是被赵瑾知道了罢?”
    她一路而来,没来得及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中早已隐隐有些猜测……而江临烟的话,却是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
    江临烟闻言,脸色苍白了几分,脸上却依旧挂着自得的笑:“我这两日啊,总是在做一个梦……我梦见王上发现了一切,梦见他把我打入天牢,梦见自己被丢进蛇窟。你是不知道,那一条又一条的蛇,长着一样的脸……”
    说到这里,她就像是疯了一样,抚着自己的面容,笑出了声音:“那脸真的恶心,哪有我这张好看呢?这是我的脸……这才是我的脸!那玩意儿怎么会是我呢?不可能是我!”
    她忽的歇斯底里叫喊着,眸子瞪得很大很大,有恐惧自她的眸中溢出:“莫长安,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你们都不知道,都不知道!所以我让人杀了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该死!她该死!如果她不去死,我就又要顶着那张恶心的脸,做着最下贱的人!凭什么?她一出生就是荣华富贵,而我却要顶着那该死的脸给人做牛做马?”
    “她活得太好了,总归是要公平些,不是吗?”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你猜我想到了什么?我啊,让人去杀了她,在她的饭食里、水里都下了毒,可我觉得不够,就这么让她死了,未免太过简单。所以,我思来想去,不妨就放上一把大火,连带着那里头的几个贱人,一起烧死算了!”
    那怨毒的口吻,阴森森的语气,比起那成了精的魑魅魍魉,还要可怖几分。即便顶着一张倾城绝色的皮囊,此时的江临烟也犹如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夜白曾施了术法护着合欢,但凡钟暮筠想要近身去害合欢,皆是要率先破了他的仙术。然而,这些却不是只对修仙之人或者妖魔鬼怪有隔绝之意,对于凡人亦是一般效果。
    可为何江临烟口气这样笃定,仿若合欢已是出了差错。
    “她死了?”心中百转千回,面上莫长安却是依旧淡淡,挑眉问道:“还是说你亲眼见着她死了?”
    如此口吻,就像是在说合欢尚且活着一样,听得江临烟忍不住冷笑起来:“王上亲眼看着她被落下的木桩砸死在火海之中,难道还有假的?”
    宫中走水,本就是极大的事情,她既是成了‘合欢’,便是少不得要做出关心和担忧有人受伤的假惺惺模样。
    只是,在她前去的时候,赵瑾已然是抵达,她亲眼见着赵瑾被众人拉拽,不让其奔向大火。
    身旁的宫人,窃窃私语,她听得真切。
    他们说江贵妃可怜,又说赵瑾奇怪,不过是见着她被坍塌的木桩砸死罢了,怎么就这样悲怆,令人不解。
    那一字一句,皆是砸在她的心头,她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顷刻便被揭开伤疤,露出最深处的狰狞与不堪。
    “既是她死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莫长安宛然一笑,嘴角梨涡很深:“难道赵瑾从未相信过你?”
    一句从未相信,不是指旁的,而是在说她的身份。
    或许,赵瑾从来不曾相信过身边这个顶着‘合欢’皮囊的女子,因为他爱的,不是那张脸,不是那个笑容,更不是她那般性子的姑娘。
    他爱的,其实只是那个唤作合欢,自小陪在他身侧的姑娘。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些悄然而逝的岁月里,他心中所念所想,不过只是年少时,他曾许诺金屋贮之的姑娘。
    有那么一瞬间,江临烟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咯咯笑了起来:“那又如何?他说不会放过我又如何?我若是能够顶着这张脸去死,也是极好的呀!”
    在大火熊熊的时刻,赵瑾看见了赶来的她,他双眼赤红,就像是要吃了她一样,那强劲有力的掌心攀上她的喉头,紧紧扼住,几乎就要撕碎她。
    可临到末了,他却没有真正下手,而是命人将她带回长生殿,除了丢下一句‘这样就让你死,未免太过轻易’之外,什么也没有再说。
    “看来,你很喜欢这张脸。”幽幽然的一声叹息,莫长安怜悯的望着她,不动声色:“喜欢到连钟暮筠的命令,也敢违抗……若是她知道你坏了她的好事,恐怕就是这张好看的面皮,也要被她剥去!”
    暗藏锋芒的话音一坠落,那头江临烟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见她惊吓的捂着自己的脸,跌跌撞撞的跑到铜镜前,摇头低喃,形容悚然。
    这一次,莫长安没有再出声说什么,只恍然一笑,悠悠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离开了这阴阴冷冷的长生殿。
    ……
    ……
    灯火恍然的偌大宫殿,赵瑾独自一人坐在九重高的石阶一侧,眉眼阴郁而寒凉,死气沉沉。
    彼时,有人影缓步上前,袖摆处青莲灼灼,妖娆绽放。
    “听说王上今日遇着了一些事情?”那似是而非的唇角微微勾起,珠圆玉润,惹人遐想。
    “国师该是都知道罢?”他冷笑一声,没有抬眼去看,只道:“阿欢死了。”
    一句‘阿欢死了’,听得姜衍眉心一跳,只是,他却弯唇一笑,淡淡回说:“娘娘不正在长生殿么?王上怎么能忘记了呢?”
    “姜衍,孤王都知道,你不必这般遮遮掩掩了。”他阴鸷的眸子落到姜衍的身上,再没有往日里的君臣和谐,齐齐一心的态度。
    长长的袍角划过冰冷的台阶,暗纹如刃:“这些年,你可知孤王为何一直容忍着你?”
    “不是因为你为赵国做了多大的贡献,也不是因为你对孤王多么忠心耿耿,而是啊,合府欠了你的命债,孤王想替他们还上一些!”他不是不知道姜衍用祈雨损耗修为的借口离开赵国,也不是不知道姜衍其实从未效忠过他……相反,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想要补偿的一颗心,这些年才容忍他许多。
    一字一句,皆是肺腑。可听在姜衍的耳畔,却是掀不起一丁点的波澜。
    就见他缓缓抿唇,笑容如春:“王上未免太瞧得上自己,他合府欠了许多人的命债,王上以为只要你‘屈尊降贵’,就一定能够弥补的了?”
    即便看不见那张妖娆至极的如玉面容,也依稀能够让人知道,他此时定然含笑依旧,眉眼如初,丝毫瞧不见任何的讥诮之色。
    赵瑾不怒反笑,恍惚起身:“当年的事情,阿欢并不知道,为何你们降的罪责都要落在她的头上?”
    “王上觉得她死了?”姜衍不回答,反而笑着问道:“还是说王上以为就凭着江临烟那般寻常之人,当真可以置她于死地?”
    “你什么意思?”难道……阿欢没有死?
    心跳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歇,赵瑾紧紧盯着姜衍,脚下更是急着上前。
    “王上中计了。”他淡淡回道。
    “中……计?”分明是该恼羞成怒,可此时赵瑾心中欢喜,只巴望着姜衍的话是真实可信的。
    “若是王后当真死了,钟姑娘那头,岂会没有动静?”若是他没有猜错,她……或者说他们其实都中了计!
    然而,就在这时,有低低的笑声自屋檐上方传来:“国师原来也知道钟姑娘啊?”
    烛火摇曳,两道身影倏然出现,那极致从容的步履眉眼,几乎在那一瞬间融为一体。
    望着那笑容明媚的小姑娘与她身侧那挺俊的冷冽身影,姜衍不由一笑:“看来是姜某这一次……失策了。”
    他口中的失策是什么意思,赵瑾显然并不知道,但莫长安和夜白却是一清二楚,再明了不过。
    只是,等不到他们开口,赵瑾已然率先跌跌撞撞而来,急急道:“你们可知阿欢去哪儿了?”
    他不问合欢是否死了,而是问说她去了哪儿,似乎只有如此,他心里头才会好过一些。
    “王上既是知道江贵妃冒充王后,为何还要以假乱真,自欺欺人?”夜白不去回答,反而冷冷的望着赵瑾,面无表情。
    “你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她在哪里,对吗?”夜白能够知道合欢与江临烟魂体互换,又如此从容不迫……若这就是姜衍口中的施计之人,又如何能够这般作态?
    “王上是受了钟暮筠的胁迫罢?”那头,莫长安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两人的磨蹭:“她是不是说,若是王上与王后相认,她就杀了王后?”
    合欢梦中的那些预言,如果再加上钟暮筠此人,想来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那预知梦受了钟暮筠的摆布,她刻意造就那般凄凉的梦,让合欢怀疑赵瑾对自己的爱,毕竟这千古以来,君王多为薄幸,尤其涉及江山地位一说,更是不可能选择美人,而不要万里山河,一国之最。
    所以,在那场梦里,合煜死了,合府一族皆是灭亡。
    纵然合欢再怎么沉迷情爱,也不是十五六岁懵懂不知的小姑娘,比起赵瑾,至少合府……她的幼弟合煜,父母双亲皆是重中之重。
    她年少时便开始从梦中预知现实,这些年早已对此深信不疑,再加上钟暮筠刻意的引导,若是事情不横生变故,合欢最终是会为了保住合府而妥协,且对着钟暮筠低头。毕竟镜花已是与合欢成了一体,若非她心甘情愿,谁也别想夺得镜花。
    届时,只要赵瑾照着梦中的的模样去做,镜花终归会是钟暮筠的。
    不过,莫长安不知道的是,钟暮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能够让赵瑾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君王如此听话,以至于这件事连夜白……他也没有告知。
    “杀了阿欢?”赵瑾眸底有些恍惚,忽的便嗤笑了起来:“大抵也算罢。”
    “从阿欢出现病症开始,其实钟暮筠便已然找上了孤王。只是那时孤王并不相信,可偏生找了许多人医治皆是无果……”
    “她说她给阿欢施了巫蛊之术,她说过不了多久,阿欢便会香消玉殒。”
    “孤王不知,为何她要如此对待阿欢。”
    “她说要的只是阿欢身上的镜花,只要孤王肯配合,她会放过阿欢。”
    “整整月余,孤王不敢声张,若是让人知道阿欢被施了巫蛊术,定会有谣言四起,说是阿欢会给赵国带来灾难。”
    他是君王,也曾历过巫蛊霍乱,当年他被先王的李夫人施以巫蛊之术时,不是没有百姓风起云涌,跟着讨伐要赐死他这个储君。若非后来,他母亲幽姬王后以血肉护着他,让百姓和他的父王知道,他是天命的储君,是天护着的太子……他啊,早已死在了愚民的口诛笔伐之下,死在了他父王的冷情薄幸之下!
    “所以,孤王等到了你们。”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莫长安和夜白两人,眉眼有些沉郁:“可孤王没想到,阿欢的病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改善。”
    “那天来钟暮筠来找孤王,她说要孤王配合她,只要阿欢入了江临烟的肉身,她便可以取出阿欢体内的镜花……这样一来,阿欢便不会死,而死的只是江临烟。”
    “孤王是自私的,这世上,孤王再没有旁的依靠,除了阿欢。”所以,在钟暮筠提说是要让江临烟替着合欢送死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哪怕是换了皮囊,只要合欢活着,他就甘之如饴。
    姜衍闻言,波澜不惊的眸底闪过讥诮之色。
    赵瑾会知道镜花,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毕竟他生母是雪妖,从前也与合氏夫人有过交情。
    “王上大概不知,那镜花早已与王后融为一体,除非王后甘愿赴死,否则谁也无法取出镜花!”莫长安淡淡的说着,语气之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可即便如此,在话音坠下的那一瞬间,赵瑾还是整个人僵在原处,不可置信:“你是说……钟暮筠骗了孤王?”
    骗着他伤害阿欢,从而让阿欢对他死心?
    想到这里,赵瑾不由瞳孔微缩,一时间竟是有些震惊。
    “夜白,”莫长安道:“快将合欢放出来罢,这些事儿就让她们兀自言说清楚,也省的我们多费唇舌。”
    说着,她下意识攒出一个灿若朝霞的笑来,视线落在一旁看戏似的姜衍身上:“这出戏啊,也是该到了落幕的时候了,国师说是么?”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那一头,有人影自门槛处缓缓而来,那张秀美的面容年少而稚嫩,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清雅气息,宛若水中仙子,漫步而来。
    ……
    ……
    合欢没有死,这件事从最开始的时候,莫长安便一清二楚,倒不是夜白所说,而是她自己的一个莫名笃定。
    直到去了江临烟那处,听她怨念横生的说着那些事儿,心里头大概便猜出了原委。
    她说这几日夜夜噩梦,做的尽是她心底最恐惧的梦,这一点最是蹊跷。那日莫长安听着墙根儿,可是明明白白的知晓,江临烟实际上是个什么心性的,她隐忍蛰伏这么久,怎么会刚调转了身份地位,就承受不住‘内心的良知谴责’?
    故此,她心下生了疑,才一步步引导着,让她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一告知。纵然江临烟说的断断续续,有些主次不分,可莫长安还是听得明白,除去合欢这件事,钟暮筠并不知情,且就最后江临烟的恐惧神色来看,钟暮筠若是知道,恐怕江临烟是没有活路了。
    毕竟,钟暮筠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杀了合欢,而是要逼着合欢屈服,让她心甘情愿的交出镜花!
    “她利用双魄蛊,让合欢走上和那预知梦一般的境地,误导着她一切终将走向灭亡。”月黑风高的宫墙之外,夜白低沉清冽的嗓音宛若冰雪,冷的骨头缝儿都有些生凉:“她早早便布下一个局,引着我们上钩。实际上,不管有没有旁人,合欢都不会死!”
    她刻意将合欢埋在乱葬岗,却暗暗放出消息,让夜白寻得,以此造一个假象,让他们以为她的目的是要杀了合欢,如此以假乱真,不过是为了更巧妙的诱导合欢,胁迫赵瑾罢了。
    合欢成为‘江临烟’的那日,宫中有消息传来,赵瑾提了江临烟的身份,封赏为贵妃。
    这与合欢梦境之中,几乎不谋而合。且那一头,赵瑾还一副丝毫没有发现破绽的模样,宫人皆是谣传,王后的病渐渐痊愈,王上喜不自胜。
    若不是夜白和莫长安两人行径与钟暮筠所想有些偏差,恐怕如今合欢早已为了合煜,为了合氏一族被钟暮筠找上,且心甘情愿的奉上镜花,为解一切冤孽。
    姜衍闻言,抿唇而笑,那獠牙的面具泛着一丝幽深:“夜公子说这些与姜某,倒是令姜某恍然大悟。”
    他不紧不慢的一声笑,言语之间不仅有些许诧异的情绪,而且还含着一股子乍一闻说的趣味之感。
    无论怎么看,这般情绪也不像是在作假伪装。
    可他的话才落下,那头原本沉默着的莫长安忍不住嗤笑一声,葇荑交叠,轻拍起来:“姜大国师做的一场好戏,真是险些连我这等子知情之人,也给蒙骗了去。”
    似笑非笑的望着姜衍,莫长安脸上神色无比从容,她也不去看夜白,只是兀自拍着巴掌,仿若戏台子底下落幕喝彩的看客,眉眼很是明媚。
    夜白淡淡睨了眼她,一时没了声响,只静静凝眸,谁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莫姑娘此言……恕姜某有些不明。”疑惑的看向莫长安,姜衍摇头一笑。
    “金昙婆罗花可不是寻常人能够触及。”她道:“我问过殷墨初了,苍霞门并没有这等子圣物,若是有也绝不可能让她一个小辈用做法器!”
    那日瞧着钟暮筠手执金昙婆罗花的时候,莫长安便觉得奇怪,但凡苍霞门有,也不可能拿给一个门中并不是多么绝无仅有的弟子用作法器,故此她才多留了一个心眼,回去后便寻了殷墨初问清。
    结果不言而喻,殷墨初显然对此也有些惑然,为了这个,他还特地书信一封回去,今日一早才得了回信,说是门中的的确确没有这等子圣物。
    那么,钟暮筠手中的金昙婆罗花,又是从哪里来?
    “莫姑娘大抵误会了什么,”姜衍笑容依旧,只风轻云淡道:“姜某是个闲散的人,并不知钟姑娘手上有什么金昙婆罗花……”
    自然而然的,他绕开了莫长安设下的圈套。若是他否认金昙婆罗花不是出自他的手,便意味着他其实知道钟暮筠有金昙婆罗花,无疑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灵州七尾狸猫族世代守护金昙婆罗花,数月之前,金昙婆罗花被盗,如今已是四处追杀那盗花之人。”夜白不冷不热,淡声道:“想来不久之后,苍霞门和鳞族皆是要给七尾狸猫族一个说法。”
    “为何?”莫长安故作不知,顷刻出声:“莫不是七尾狸猫族拿到了什么证据?”
    夜白回:“七尾狸猫族守着金昙婆罗花已然是有千年,没有人知道,装着圣物的宝盒其实是有感知的效用,如今那宝盒已然到了他们手中,他们自然可以借着宝盒看到,究竟都有谁偷盗了金昙婆罗花。”
    “啧啧,”她叹息:“真是可怜见的,谁都知道,这猫儿一族的都是极为记仇,睚眦必报!”
    两人一唱一和,听得那头姜衍不禁眉峰蹙起,也不知是瞧着夜白和莫长安这等子同仇敌忾的模样有些扎眼,还是被这两人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略微不适,就见他唇角一抿,似是而非道:“莫姑娘不必可怜,左右这些与我无关,偷盗了圣物,自是要受些惩戒。”
    说着,他袖摆拂起,有些笑意阑珊:“莫姑娘和夜公子若是再没有旁的事情,姜某便告辞了。”
    行云流水般一个侧身,他风轻云淡的转身,很快消失在了两人的面前。
    一阵冷风吹过,莫长安摸了摸鼻尖,忍不住凝眉:“师叔,你的消息可靠吗?”
    夜白方才说的七尾狸猫族其实都是真的,而被追杀的……正是钟暮筠。至于是不是查到姜衍的头上,莫长安并不知道,但有一点她却是可以肯定。
    无论姜衍掩饰的如何好,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出自他的手……甚至于就是钟暮筠也不知道,她其实被人利用了,如此彻底的利用着。只要她得到镜花,那么不出几个时辰,那圣物定然辗转会落到姜衍的手上。
    他算的很是周密,唯独百密一疏的,是她和夜白。否则这场镜花的争夺之中,姜衍才是最终的赢家。
    他不动声色,便是那日刻意放消息与她关于‘那人’江临烟的消息时,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究其所以,只是他想要独善其身,让旁人无所怀疑。
    夜白没有看她,只模棱两可道:“姜衍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想起那从容自若的姿态,莫长安下意识挑了挑眉梢:“师叔的意思是……七尾狸猫族只是追杀钟暮筠,但并不知姜衍的存在?”
    方才他提起的关于鳞族,难道只是夜白的一个谎言?目的在于……抛砖引玉?
    越是这样想,莫长安便是觉得自己所料没错。夜白所要知道的,恐怕就是姜衍究竟出自何处。
    “走罢。”夜白淡淡敛眉,如谪仙一般的容色出尘俊逸:“合欢也是时候该回到自己的肉身了。”
    “师叔,你拿了金昙婆罗花?”莫长安追上前,若非有金昙婆罗花的加持,钟暮筠显然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造了个假的梦境,让合欢误以为真相如此。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依着夜白的修为造诣,只要有金昙婆罗花在,解了合欢身上的双魄蛊其实不过信手拈来的功夫。
    “嗯。”夜白没有否认,只缓缓转身,乘着一地的孤冷月光,朝着长生殿的方向而去。
    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到底让莫长安有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汗颜。这厮分明风华万千,不食人间烟火,可在这件事上,却是异乎寻常的不厚道。
    那装着金昙婆罗花的盒子,是他从钟暮筠手上拿得,送到了七尾狸猫族族长的手中,借着七尾狸猫族的追杀,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钟暮筠……可钟暮筠呢,估计是怎么也交不出七尾狸猫族索求的金昙婆罗花,毕竟这玩意儿啊,现在可是在夜白的手中!
    看来,这狗东西果然不是什么耿直的货色!
    ……
    ……
    ------题外话------
    故事到这里,小可爱们可看出了许多未解之谜?这其实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故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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