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进了十月,桂重阳与李江到木家村时,天色已经擦黑。
    梅氏站在门口眺望,直到看到两人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下午,约莫着桂重阳该返程的时候还不见人,梅氏就开始不安,后悔没有随桂重阳一起去。
    不管桂重阳平时怎么懂事,到底还是孩子;李江虽略大两岁,却是腼腆怕生的性子,不是能担事的。
    桂重阳看到梅氏,快走了几步,道:“怪冷的,姑姑作甚在外头等。”
    如今已经是初冬天气,白日还好,有日头晒着不算冷,早晚也冷了。
    梅氏带笑道:“我也是刚出来站了站,天冷了,快进屋吧,饭菜都得了。”
    桂重阳回过头,望向李江。
    这都是吃饭的饭口了,李江今天白天帮了桂家的忙,本当留他在桂家吃饭才是,可是那样的话李江与桂家的往来少不得就要落到李家人眼中。
    李江将手中的篮子递给江氏,那两包糖锅盔与蚕豆也没有留,道:“梅姑姑,我先家去,明儿再寻重阳与小八玩。”
    梅氏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你家去吧,省的长辈担心。”
    李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梅氏姑侄回了院子。
    眼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厢房也没有动静,桂重阳道:“表姐他们吃酒还没回来?我去接一接吧?”
    梅朵挑了帘子出来,轻哼一声道:“接什么接?人家爷孙团圆,说不得有人正乐不思蜀呢。”
    “朵儿!”梅氏不赞成的对梅朵摇了摇头。
    梅朵气鼓鼓道:“作甚说不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之前小八被后娘欺负出来,他们嫌弃小八,生怕小八赖在他们家,如今不用供小八吃、不用供小八穿,他们又要做好大爷、好大娘了?恁是的无耻,姑姑作甚忍着,直接去寻安爷爷说话,问问他过继的事到底算不算数?还是想着我们帮人家养儿子、养孙子?”说到最后,已经是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梅氏名义上是“出嫁女”,并不需要娘家多个嗣侄来养老;反倒是梅朵这里,无父无母,与堂亲关系也疏远,可以在桂家养大,可总不能出嫁后拿桂家长房当娘家。
    梅氏之所以同意桂重阳的提议,为亡兄过嗣,除了为了先人香火,最主要的也是为了梅,以后能有个娘家。
    梅朵倒不觉得有梅小八在,能给自己多少底气,可这两月也是拿梅小八当亲兄弟待的。梅小八身上里里外外,都是梅朵的针线。
    今日去梅童生家吃酒,姊弟两个欢欢喜喜去,可是等待下午散了席,两人要回家时,梅小八大伯就堵住梅小八,借口梅老爷子不舒坦接梅小八过去。
    梅朵当时心里就不乐意,只是她到底是晚辈,不好直接出头回绝梅大伯,就指望梅小八。
    不想梅小八倒是不记仇的,浑然不记得前几日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听说老爷子不舒坦想孙子了,就与梅朵招呼一声,屁颠屁颠跟着梅大伯去了。
    多少人看着,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梅朵倒不是在意旁人说什么,却也是愤愤难平,不仅是怒梅大伯那一房的反复,也怒梅小八的不争气。
    听了梅朵的话,桂重阳不由皱眉,看了梅氏一眼。
    梅朵抱怨归抱怨,却不提今日桂家进贼之事,当是不晓得此事。不过以她现下愤怒模样,要是知晓梅家为了方子竟然连贼都做了,怕是立时就要去梅家闹起来。
    梅氏看出桂重阳询问之意,微微摇了摇头。
    梅大伯这样直接劫人,或许是心虚,可也是另外一种肆无忌惮。梅小八是宽厚的性子不假,可待谁都宽厚就是傻了。
    谁能面面讨好?
    梅小八重情分,之前瞧着是优点,可现在看着这样拖拖拉拉也让人腻烦。加上他大伯、大伯娘对他虽不好,可祖父母之前却颇为怜惜这个没有亲娘的小孙子,对他偏疼几分,他心中也最惦念祖父母。以后梅大伯,只要打着梅平老两口的旗号,就能像今天这样一次一次忽悠梅小八。
    桂重阳第一次为自己之前的轻率提议后悔,他是最厌烦麻烦的,却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桂重阳脸色沉了下来,对梅朵道:“表姐,你信我么?”
    梅朵原还愤愤,闻言不由一怔。
    “表姐虽不姓桂,却是长在桂家,又是姑姑亲自教养大,我心里会将表姐当亲姐姐待!表姐出嫁前是,表姐出嫁后也是。”桂重阳正色道。
    梅氏姑侄都有些意外,桂重阳年少老成,并不是喜欢将什么都挂在嘴上的人,像今天这样郑重许诺的时候少之又少。
    提及出嫁,梅朵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好好的说这些作甚?谁还会疑你对我不成?”话这样说着,心中不免将桂重阳这个表弟与梅小八这个嗣兄弟做了比较,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后真的遇到什么事,能依靠的多半是桂重阳了。
    梅氏却是明白过来,眉头微蹙,喃喃道:“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几人缄默,就见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梅小八蹑手蹑脚地进来。
    三人都望了过去,梅小八见状吓了一跳,却是眼神闪烁,不敢抬头见人的模样。
    梅朵冷哼道:“现在晓得心虚了?刚才跟着人家走的时候,怎么屁颠屁颠的?”
    梅小八涨红了脸,吭哧吭哧好一会儿才耷拉着脑袋道:“俺大爷说俺爷爷不舒坦,俺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梅朵讥笑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百善孝为先,梅大伯能拿老人做幌子,梅朵却不愿拿老人说嘴。
    “老爷子怎么样?你大伯找你就为这个?”桂重阳淡淡地问道。
    梅小八道:“就是昨儿上山见了风,有些脑袋疼……”后一个问题,却是没有答。
    他本不是有心机的孩子,现下眼神闪烁的不安模样,连梅朵也察觉出不对来。
    “是不是你大伯又鼓动你说佃田的事?还是鼓动你旁的?”梅朵不知道白日的事,能想到的也是这个。
    梅小八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梅朵道:“反正你别做大傻子,别旁人说什么你都听!你拿他们当骨肉,他们却未必呢。”
    梅小八讪讪,却也没有点头。
    梅朵只觉得没有意思起来,耷拉着小脸道:“随你,吃亏就长记性了!”
    桂重阳冷眼旁观,没有插话,却是想起桂五的话,晓得今天的事情终不能善了。
    梅家那边显然并无畏惧,将梅小八叫过去的用意,也多半是因那把遗落在桂家的铁扳手。
    虽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说辞,可梅小八的模样,显然已经有了决断。
    桂重阳垂下眼帘,心情复杂,有些失望,又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梅氏看着梅小八,也没有说话;待望向桂重阳时,姑侄两个对视一眼,都带了几分沉重。
    梅氏去厨房端了饭菜出来,招呼几个小的吃饭。
    梅小八摸了摸后脑勺道:“俺方才吃过了。”
    “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那大伯娘不是还惦记着让你偷方子吧?”梅朵随口道。
    “没有,没有,她就之前那么一提,俺爷已经骂过她了。”梅小八道,话中隐隐带了维护之意。
    梅氏蹙眉,桂重阳则是望向饭桌下。
    那饭桌有个桌洞,因桌布盖着瞧不见。
    今天在厢房外捡到那个铁扳手后,桂重阳鬼使神差的没有放在平时放东西的书房,而是悄悄地放在桌洞里。
    当时没有细想,其实他心中多少也想到梅大伯家或许会利用小八寻扳手这个可能,才未雨绸缪吧。
    梅氏姑侄与桂重阳落座,梅小八借口洗漱出了正房。
    梅朵端起饭碗,才发现梅氏与桂重阳都不动筷子。这姑侄两人的神色十分严肃。
    梅朵撂下饭碗,不由后悔,道:“我都是瞎担心,才啰嗦了几句,姑姑与重阳别担心,小八已经十来岁了,早知道好赖了!”
    桂重阳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望向梅氏。
    梅氏叹了一口气,跟着起点,道:“去看看,没有强逼着做亲人的道理。不管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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