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传剧情)
    传说似乎是很遥远的东西。因为遥远,所以难以让人信服。还有些东西也让人难以信服,那便是笑话,因为过于可笑,所以也让人难以信服。
    苏怨楚的狂妄到底会让他成为传说还是笑话,这个江湖很快会给出答案。
    天下第一打败天下第一,也是一对一的决斗。
    可这个看起来跟宸回一般大的剑客,竟然要一个人对战十六个如今武林最顶级的战力。
    九大派的人心怀鬼胎,没有出手,先出手的是那个老者。老者用的是指,强大的内力凝聚在指尖,一弹指,便是一道致命的气劲。
    场上有不少人惊呼,流萤万点。
    三十年前曾经名动江湖的武林高手,一手流萤指法万夫莫敌。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却未想到会在三十年后的今日出现。
    那指尖发出的致命气劲根本看不见。苏怨楚只是本能的躲了一下,耳畔前的垂发便断去,身后三丈处的柱子上,多了一个指尖般大小的洞。
    老者凝一身内力,数道劲气发出,苏怨楚依旧没有拿出武器,只是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每个人都感觉发生了什么,可是每个人都什么也没看见。
    唯有对决的两人可以感受到。
    苏怨楚的那道目光,化解了老者的指劲。
    老者再出一指,但苏怨楚依然是以目光对之。
    然后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别处,落在了一根手指上。老者用以进攻的食指,忽然间就断了。
    “你断我一发,我断你一指。无论你动手多快,又如何快得过我一道目光?”
    说话的时候苏怨楚的目光渐渐上移。他盯着老者的咽喉。
    老者也感受到了那股威慑,仿佛刀架在脖子前,不敢动分毫。
    胜负已分。
    但还有很多胜负未分。
    再来的一场是那个仿佛少林弟子的中年壮汉。壮汉出手很简单,最简单的一拳,打向苏怨楚面门。
    无数道火光在这壮汉身上闪烁。那是苏怨楚的目光落在了壮汉身上,然而壮汉似乎根本无惧这样的攻击,那一拳越来越近。
    苏怨楚没有退,反而进了一步,这一步,便让和尚停了下来。
    目光有扫过,也有凝视。
    苏怨楚凝视着那个拳头,于是和尚便感觉了一把仿佛不会折断的剑忽然刺了过来。仿佛一个对拳。
    负责这次武林大会相关事宜的少林和尚很多认出了这个壮汉。那是同四大神僧一个辈分的少林弃僧,因为过于贪婪个人武艺的强大,而偷学了少林的绝学金刚不坏神功。
    这功夫一旦用出来,便是真正的金刚不坏,根本无人能敌。
    但苏怨楚挡住了。一道目光便让这个少林弃僧攻势殆尽。随后,苏怨楚拿出了武器。
    那把缠裹在麻布的武器是一柄铁剑,看起来普普通通,除了剑刃上有些古怪的符号。只是当那一剑挥出去的时候,金刚不坏虽然没有被一剑斩开,那弃僧却被击退数丈之远,无法再起。
    “除非你连五脏六腑也变得如金石一般,否则,你这样鲁莽的进攻,只会让你败得更快。”
    说完这话,苏怨楚望向了那个面色苍白一脸病态的中年人。中年人看着苏怨楚的目光,面色忽然红润了些,然后一顿咳嗽,他摇头摆手说道:“别看我,我不打了。九个老狐狸不先动手,就算我能打过宁老邪,那也是没有你消耗才行。我不打了,这楼,你们争去吧。”
    这话一毕。这中年人竟然真的离开了。苏怨楚对着中年人点了点头,以示敬意。事实上,这在场的人里实力虽然参差不齐,但宁无邪和这个中年人,的确很难对付。
    但当下的局面,苏怨楚却早料到。就如同师傅所说,中原武林,实际上不怎么团结。
    不属于九大派的人四人已去其三。但是第四人却不见了。那个脚上绑着铁块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消失了。但奇怪的是,数千人围聚的西郊,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个少年是如何不见的。
    然后,九大派中天公山道教的张五斗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且慢比试,大家看看身上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这话一出,不消片刻整个西郊开始闹腾了。叫骂声络绎不绝。因为很多人都发现,自己的银两和一些贵重之物都不见了。
    张五斗见到此情此景,知道是遭了贼,而且是这个武林最难抓的贼。
    关于盗贼,同样是江湖中不可少的元素。武林中有很多贼,但最有名的有两人,一个是人称鬼盗阎罗目。这人武功不俗,且精通很多奇门盾术,偷的却都是死人的东西。
    另一个只偷活人的,不过武功很一般,唯独轻功,快得让人不敢相信。他叫风展。
    张五斗说道:“此贼的胆子的确不小。上一次我教中有弟子遭惹了他,于是他竟然偷走了我教中至宝五斗旗。后来在天公山下不远处,一个屠夫手中发现此旗,说那年轻人用这旗换了一两猪耳朵。”
    “只是没想到,武林大会竟然也敢偷,而且我等竟然皆为发觉。”
    苏怨楚倒是没有丢任何东西,但是目光中却多了一丝玩味,想不到这个中原武林,还有这么有趣的人物。
    他看着九大派余下数人,说道:“现在你们还不一起来么?”
    玄机剑派的掌门余玄机往日便很喜欢那些独特的剑术。他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剑法,目光中竟然带有剑意?”
    苏怨楚说道:“这是家师的武艺,叫凝眸斩。”
    余玄机赞道:“真是妙。妙不可言。我的玄机剑法应该是不如你的,不过我很想讨教讨教。”
    云慈山掌门李念云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他笑道:“玄机兄这话好伤我心,我云慈山同样是主剑,既然明知不敌,为何不带我一起。”
    苏怨楚说道:“请。”
    话音一落,他没有用凝眸斩,而是拿出了那把震退金刚不坏体的铁剑。
    瘦弱的身躯挥出了一道磅礴的剑气,比之上一剑,强横数倍,如一道月弧,李念云和余玄机却并没退去。余玄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剑气的后面。李念云明明被剑气命中,却如云如水一般,乱而不散。
    直到剑气消失,二人竟然毫发无损。苏怨楚微微一惊,想来二人都用了很玄妙的功夫避开了这一剑。
    同是这个瞬间,余玄机一剑出鞘,正方向刺来。但苏怨楚却感觉到背后一股剑意。他背剑而御,又以一道目光凝视着正面而来的余玄机。
    正面与背后都感受到了余玄机强大的剑气。而此刻,苏怨楚忽然发现四周皆是剑影。
    来自李念云的攻击到了!
    竟是密密麻麻如潮水般,虽然不如余玄机变幻莫测的两剑那般强大,却胜在无法闪躲。
    手中的铁剑挥舞,扬旗斩雾一般,苏怨楚眼中的剑法极其细腻,手中的剑法却又那么霸道。
    双方的攻守皆没有胜负,毕竟是试探。此刻宁无邪与其他霸剑门三人出列,呈矩形之阵,包围了苏怨楚。
    一对六。
    并不止,九大派余下几派的人也都来了。虽然本就没有配合,但是彼此站位都封锁住了苏怨楚每一丝退路。
    甚至,被这样十二名高手封锁住,不仅仅是没有退路,连动一下都可能会引来致命打击。
    苏怨楚却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剑,剑刃上的符文忽然有了变化。九大派掌门皆在其闭眼的一瞬间,用出了自己的手段。
    但苏怨楚手中的那把看起来威力巨大的剑,仿佛忽然间变得极为轻盈,他挥剑的速度即便是目光都有些跟不上。九大派的各种剑术武功何其精妙,这一轮进攻里,却因为苏怨楚快到让人惊叹的剑,滴水不漏的挡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又睁开了眼睛。不再同前面的目光一样只是精准的切割,那道目光就如同他先前手中一剑荡开,霸道无比。他就这么看了两眼,仿佛两次情人的凝眸,所有人却都因为这忽然变得霸道的目光而退了一步。
    眼中和手中的剑法忽然对换了,却意想不到的强了许多。原本大开大合的手中的剑法,因为每一个角度都有敌人,反而不适合用,但竟然可以将这种剑法,这种威力的剑法,依旧以凝眸斩的方式使用后。
    众人皆未料到这个少年剑客竟然能将剑术领悟到这个地步。随后苏怨楚又是一道目光,希图打开一个缺口,但他这次的剑却是对着宁无邪。
    宁无邪无惧这一道剑,他一掌击出,掌风剑气相撞,却不想这掌风竟然吞没了剑气!
    宁无邪双掌连出,苏怨楚眼中深处有无数道剑影。可这袭来的掌力却尽数吞没,或者吸收了自己的剑气。
    整场比斗他都很少移动,可现在,他不得不躲开这一击。原本最正确的守位稍稍偏离了,于是很多致命的攻击将要落在苏怨楚身上。
    掌力,剑意,刀气,来自九大派的攻击无比猛烈。台下看的人只看得眼花缭乱。苏怨楚身上已经有了不少伤口,但都只是轻微的擦伤。
    看到此,丁七两不禁有些佩服,这个暗海剑客,的确是个真正的高手,无论剑法,还是身法。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疲于防范,还是没有胜利的可能性。
    虽然自古以来,似乎扬言要打败中原武林的人,从来都是惨败收场。但不知为何,丁七两对苏怨楚竟然有期待。
    苏怨楚并不知道谁在期待着他赢,但他接下来做的,的确是回应了这样的期待。
    剑刃上的符文再次变化。苏怨楚手中的剑依然那么快,快到让人无法看清。可同时,与这剑接触的人都感受到那股爆炸性的力量,来自于剑身上。
    苏怨楚前面的剑法似乎是力量与速度的抽离,呈现出两种状态,但这一刻,似乎都统一了,他不再用凝眸斩,因为九大派这几人都能避开。现在,他用的不是奇特的杀人手段,而是真正威力巨大的剑术,剑与术的结合。
    掌力可以吞噬剑意,却无法真正吞噬掉实质的剑刃,苏怨楚又快又强大的剑法,竟然奇迹般的压制了九大派。宁无邪依旧是冷笑着。他知道这个少年不可能轻易的失败。但同样的,他也一直没有用实力。
    苏怨楚的剑势击退了其他所有人,唯独宁无邪没有退。
    苏怨楚看向宁无邪,宁无邪也同样看着他。
    二人的战斗或许才是真正开始。
    ……
    天下第一楼在西郊外,京都里是看不到的。除非是在京都最高的那座浮生楼。浮生楼是一座观星楼,平日里来的都是朝中贵人,或是些喜欢研究奇门术数的学问人。
    不同于青楼,这里别人不会叫他公子,别人都叫他书生。事实上,也只有青楼的人会叫他沈公子,也只有青楼会让他记得自己姓沈。除开了公输家那个丫头,会直言不讳叫他沈小猎,其余任何人,都称他为书生。
    甚至很多跟他共事已久的人都只知道他叫书生,不知道他的真名。
    项武将军称呼他为书生,宰相大人也叫他书生。军中将士,朝中官员,或者少数认识他的江湖中人也都是叫他书生。
    他读过很多书,兵书,卦书。他很能算。战场上有他的谋略加上项武的勇武,似乎万藏部落和铁黎国联盟,也不那么可怕。而在朝中也有不少精明的文官,以前还有人敢跟宰相明争暗斗,到后面因为他的出现,暗斗或许还有,但是明争的人,都因为他的算计,而死了。
    他是将军身边最好的军师。他是宰相的义子。第二个身份,只有他和宰相知道。
    书生的一生,虽然年轻,却过得极为漫长。
    为了取得将军项武的信任,他曾经冒着被斩的风险,冒死献计退敌。为了帮自己的义父铲除异己,他的手沾满了血腥。
    此刻,浮生楼已经关门了,因为他和宰相都在里面。
    宰相说道:“这个计划,在你儿时便已开始实施,到如今,总算到了收官阶段。”
    “这一计划谋备多年,如今终于就要实现,甚至已经可以预见成功,你为何并不高兴?”
    书生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了无所谓。他说道:“为何要高兴?不过是杀人而已,我以前也在杀人,铁黎国和万藏部落,还有帝国那些与你作对的官员。如今是江湖中人,我为何要高兴。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只要想,便一定可以办到。”
    宰相眼睛微眯,说道:“你最近有心事。”
    书生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嬉春楼有个姑娘被人赎走了,要说高兴的事情还真没有,烦心的事情大概便是此了。”
    宰相怒哼一声道:“我跟你说过,若要做大事,便少去那些地方。你本来已经得到了项武的信任,可因为你的行为太过放浪,始终没办法窥得那些机密。”
    书生笑道:“大事?何谓大事?杀人是大事,吃喝嫖赌同样是大事。”
    宰相气道:“简直胡闹,自从阎王臂上归来,你便越来越胡闹。”
    书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宰相生气后有多可怕,他的确,从阎王臂归来后,就一直处于半醉半醒似疯似颠的状态,他的行为越来越不检点。
    宰相说道:“雾囚谷一战,我本是要你取了项武性命的。”
    书生说道:“有的人不该死,于是不会死,有的人很该死,可也不会死。我的计策会让项武赢了战争输了性命,可是人事已尽,天命难测。”
    宰相倒是点了点头,说道:“项武或许的确还不该死。不过你乃万中无一的谋士,我希望你能注意下,切莫做些荒唐事,耽误自己前程。”
    书生笑道:“万中无一?光是这个宰相府,便有一人同样精于谋算。我在军中朝中厮混多年,却到此刻也不知天机阁到底在哪里。只知道天机阁搜罗了天下各地各行各业的高手。你其实根本不需要我。”
    宰相面无表情。天机阁的事情确实极少人知道,整个朝野除去他和将军项武还有陛下以及三人最亲信的人,也无人知晓。
    宰相说道:“事关重大。关于那个地方,我虽然是上位者之一,却也无权透露。”
    书生依旧笑的很无所谓。他通过观星镜看着比武大会的现场。
    “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如今朝中几乎没有了反对你的人,而军中,项武虽然很难扳倒,可他是个很传统的军人,他会打仗,却注定会输给你。”
    宰相在等着书生的下一句。
    “不过,你作为我的义父,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
    “哦?什么忠告?”
    “任何时代,都有人赢得天下,你权倾朝野,如今手段开始用在军方,而且看起来也要成功了,这些都不出乎我意料。因为天下很容易驯服,但江湖不会被驯服。虽然这个武林显得无比愚蠢贪婪,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要把手伸向武林。”
    “你想要做真正的世间至尊,便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国家可以有主人,但是江湖不会有。”
    宰相知道书生说话一向狂妄,但他不在意,他说道:“这座天下第一楼,并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楼,你我皆知。如果说要确切形容这楼,便是天下第一牢笼。如今鸟儿已经来到笼口。我只要把他们哄进笼子里就好。”
    “莲空城事件之前,江湖人为了保住他,与朝廷作对,弛砚岚虽然厉害,但又如何能以一人之力保住他那么久?那时我跟项武便都已经想过,灭了这个江湖。如今,没有了天下第一的天下第一楼,对于这个江湖,诱惑亦如当年,所以,九大派都来了。一网打尽九大派,到时候群龙无首的江湖,势必会乱,但我自然有手段会江湖变成我的江湖。”
    书生说道:“确实如此,无论如何,请记得,在鬼厨的药发挥出效果后,请速速围杀,这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动手慢了。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宰相点头。此次计划,筹备已久。但是越久,就越有把握。
    宰相离去的时候,书生依旧在看远处的天下第一楼。
    他对于江湖,沙场,庙堂的争斗越来越觉得没有意思了。因为他一心求死。人都快要死了,还在乎什么争斗胜负?
    如果说要有什么事情他在意的,那便是天机阁和另一个神秘的组织。书生曾经读过不少卦书,关于卜卦,作为一个谋士来说,本来不怎么相信,但是书生很相信自己算的卦。
    他的推演里,江湖会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中,甚至不只是江湖,已经波及到整个帝国。天机阁,便是劫难的原因,但还有一个,跟天机阁似乎是针锋相对组织,在化解这个劫难。
    这两个组织都不属于江湖的任何门派,里面也都有着各行各业的人。
    有的是精于奇门盾术各种阵法的术士,有的则是偷遍天下无人能抓住的盗贼,也有在机关建造方面无人可比的能工巧匠,甚至连厨子都有。当然,也有拥有绝世武艺的高手。
    天机阁他已经知道了,虽然知道的内容很少,但江湖中,那个仿佛是应劫而生的另一个组织,他却丝毫不得知。
    他很想知道这个组织,所以他开始喜欢青楼,因为他觉得青楼很符合这个组织的特点。天机阁之所以无法找到,也许是因为天机阁本身就藏在某些别人无法怀疑的地方,所以书生觉得,青楼,客栈,这两处最方便掩人耳目交换情报的地方,便有可能是两个组织的真身所在。
    但书生也不是非常在意。因为一切没有必要。
    很快,真的很快,他就会死了。如果一个人一心求死,那么便离死亡不远了。
    他对宰相说的最后一句,是格杀令,为的,便是要让自己死去。
    整个计划是借天下第一楼引来武林中人,但计划中有极为重要的一环便是,天下第一楼现任的主人,必须是一个能让众人相信的人。
    于是书生出现了。
    当年,那个天下最为忠义的将军沈潮崖的儿子,沈小猎,曾经天下第一楼保护者的后人。
    凭借着这个身份,他才能让这个计划真正的瞒天过海。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一丝不安。随后他又自嘲一笑,为何需要不安,自己很快就会死去。
    生命总是会有遗憾的,对于书生来说,大概天机阁和那个不得知的神秘组织算是遗憾之一,另一个遗憾便是,自己父亲,曾经窥见的关于帝国的秘密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一个天下皆知的忠义之人不得不死?
    他不知道。
    宰相也不知道,将军项武也不知道,甚至陛下也是几年前才继任,也不知道。也许天机阁知道,也许那个神秘组织知道。
    可是,这些年,或者这辈子,他算无遗漏,却始终无缘这两个组织。
    不过,人生也该有满足了。他追随项武多年,替帝国打了很多胜仗,了却了父亲生前遗愿。
    当年先帝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出去,本打算对沈家满门处斩,但宰相力保,使得沈家得以存活,书生虽然被高人所救,但为了报恩,尊宰相为义父。虽然这些年宰相其实也只是利用他的谋略,但同样的,他也利用宰相这个机遇,尽可能的铲除朝中的官员,尤其是经历过他父亲事件的。
    但这些年,他还是低估了自己义父的野心。他也错杀了不少人。
    此次武林大会,将会有更多人死去,所以,这也将是书生为宰相所献的最后一个计策。
    待到武林大会有了结果,自己只要以沈家后人的身份将武林群雄骗进那栋楼,便大功告成。
    宸回回来的时候,武林大会已经结束。
    关于最后一战,武林盟主是宁无邪。这些年他也听过一些关于宁无邪的传言。如今,他取得了武林大会的第一,便是实至名归的武林盟主。
    只是丁七两告诉他,暗海剑客苏怨楚是忽然离开武林大会的,仿佛遇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人,宸回也有些惋惜。
    无论是帝国人还是楚国人取得了武林第一,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
    他有一件事情要办,潜入将军府。
    丁七两听到宸回这个想法的时候,吓了一跳。万没想到,平日里连城都不进的宸掌柜,消失数日后竟要潜入将军府。
    传闻大将军项武,在战场上无人能敌,放在江湖,那也是稀世高手。而他府中,也不乏武艺高强的护卫。
    不过疯狂归疯狂,丁七两还是同意了,自己老板似乎洞察了什么,而他也总觉得,这次武林大会怪怪的、
    三更时分。
    将军项武的书房里却还亮着灯火。他看不起武林中人,但是这种看不起并不是轻敌,他只是不屑于江湖的秩序,一群无秩序的人,又如何能跟以秩序为首的军人比。但因为那群人实力确实强横。所以他不得不多次确认明日用什么路线什么阵型包围,会最快最好。
    老徐在一旁,看着自己主人久未动作,说道:“主人其实可以放心,其实主人这一环并不难,只要书生将人都困在了天下第一楼,凭借鬼厨的毒药,到时候江湖中最为强大的这些人,在一个时辰内,都将无法行动,时间是绝对充裕的。毕竟,西郊并不远。”
    项武摇了摇头:“一个计划,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往往不是最难的地方,而是最后的地方。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书房之上,丁七两和宸回皆是一惊。
    这次武林大会,果然是个阴谋。
    二人继续听,越听越是心惊,帝国这次若真是成功,怕一次便会让武林萧条数十年。
    便在此刻,将军项武忽然抬头,怒声道:“来者何人?”
    宸回和丁七两一惊,心道自己藏的如此好,竟然还被发现?可忽然间,项武动了,却不是冲他们而来,
    宸回遥遥望去,仿佛看到一个人影,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将军府的林楼里腾挪跳跃。
    片刻后夜空里传来一阵笑声:“哈哈,都说京都好,以前我不敢来,不过今天来都来了,肯定要来偷点东西。只可惜啊,那栋天下第一楼俺偷不走。”
    霎时间,将军府冲出数百名护卫,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宸回和丁七两趁乱而逃。但那盗贼,竟然也在众多人视线中逃离。
    待到远离将军府,宸回问道:“那贼轻功真是俊,可惜呀,当贼不如当我的跑堂。
    丁七两说道:“江湖中能有这种轻功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南蛮秘境的天赐之子,阿卡思。不过他不会来到帝都的。今日你看见的,应该是大盗风展。”
    随后丁七两又问:“为何你知道帝国会有阴谋?”
    宸回说道:“那个书生曾经是这个将军的军师,我只是觉得,帝国如果要有什么阴谋了,那么明日天下第一楼大宴群雄是一个不可以错过的机会。
    丁七两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
    他说道:“这是我出门在外采食的解毒丸,能解百毒。你先吃了。”
    宸回说道:“有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丁七两笑了笑说道:“往常你吃的东西都是老子做的,能让你中毒?不过进了京城,路边乞丐的馒头在我看来都可能有毒。”
    宸回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人虽然是个粗人,却也粗中有细。”
    丁七两说道:“九大派以及整个江湖精锐都将聚集天下第一楼,因为我是是厨子,所以我知道,最好的方式便是,食物中下毒。这世间有很多毒中了过后我解不了。但我却能有办法防住让其不中。”
    宸回也拿出了一个号角。递给丁七两,说道:“我已经安排好帮手,明日或许会出现你我无法应付的事情,我恰好认识一个绝世高手的同伴,你记得,关键时刻吹响这个号角。”
    丁七两有些摸不着头脑。
    宸回只是神秘一笑。
    ……
    次日。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书生。当由慧苦大师告知,书生便是当年天下忠义无双的沈潮涯将军之后的时候,场间所有人都有些就惊讶。
    很多人经历了那次事件。很多人都对沈潮涯之死有些惋惜。
    但也就仅仅如此。
    当年那座楼被一个神秘高手拖上天去,不知所踪。很多人猜想过去向,不过似乎落在沈家后人手中,最为合理。
    书生的表情一直在微笑,只是无法探知到的眸子深处,才流露着仿佛看死人的目光。
    江湖是看客的江湖,对于书生来说,唯一的侠客便是弛砚岚,但他已经老死了。
    沙场上他借项武之手,杀了无数敌国军将。
    朝野上他借宰相之手,杀了当年所有顺势弹劾他父亲的人。
    如今,他要借这个保护过父亲的天下第一楼,杀了这些江湖中人。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罪人,同自己的父亲不同。他的复仇里滥杀了很多无辜之人。因为宰相告诉他的,所有当年顺势弹劾他父亲的人,似乎很巧,都是宰相的敌人。
    但书生也不在乎。从某天起,他就不在乎了。
    他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于是那个编了很久的故事便说了出来。
    当年天下第一楼被一个神秘高手拉走,那人是父亲和弛先生的至交。可惜他只是将自己抚养成人,却不教自己半点功夫。那神秘高手说,天下第一楼的主人必须是天下第一。这座楼虽然丢失了原本要保护的人,但更加重要的意义是保护重要的人,而非局限于某一个人。
    武林众人所关注的绝学天行意是否就在此楼中,书生表示并不清楚。但这个楼他坦言的确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随后又讲了很多。这些故事半真半假以至于根本无法让人怀疑。
    然后讲到悲壮处,也是声泪俱下。很多人都被书生打动了。
    楼内,竟显得有些凄寒。
    随后书声说道:“恭喜宁先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这楼,我也当交付于您,只是希望,宁先生莫要再让有任何纷争,因这楼而起。”
    书生说的极为诚恳。宁无邪行走江湖多年根本不信这些,但此刻,他还是信了。因为天下群雄聚于此。
    然后,所有宴会开始。一切极为正常,甚至也出乎意料的平静。实际上九大派任何一个掌门都希望夺得天下第一楼。但此刻,且不说正面与宁无邪作对充满了困难。
    这栋楼乃天下第一神匠,公输无构所造,据说公输无构拥有跨越了数个时代的才华。所以无论是谁,要掌握这栋楼都需要时间。宁无邪的确赢得了天下第一楼。可他不是这栋楼所公认的主人。武林大会过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争夺这座楼。
    九大门派皆是心怀鬼胎。
    但他们又怎知道,一切阴谋,都没有实施的必要。
    宸回和丁七两吃着酒菜,丁七两用厨子的角度来品,发觉这饭菜倒是做的有模有样。宸回想起多年前,宸沙曾经对他说过,关于天下第一楼。
    他说里面住着两个朋友。
    其他的都没有说了。
    如今从别人口里,也稍微了解些关于天下第一楼的事情。他跟别人不同,他相信书生。
    别人相信,是因为不知道,即便怀疑也没有根据。但宸回信。对天下第一楼了如指掌,能造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楼来,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书生在天下第一楼里,待过一段时间。
    真假掺杂的谎言,才最难拆穿。
    可他也知道,一定会有阴谋。
    想到此,宸回叹了口气,这次他和丁七两都穿着显得有些肥大的袍子,宸回将兜帽戴上。见到此举,丁七两也警惕起来。
    天下第一楼最底层是个密室。宸回也是不久前发现的。所以宸回说这楼跟天下第一楼几乎一样,是因为连密室都有。
    密室里忽然杀出了一批黑衣人。
    书生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跟天机阁杀手接触,但他始终无法从这群死士口中问出任何有关天机阁的秘密。
    武林中人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次鸿门宴。不禁有些惊骇,居然有这么多杀手潜伏,而自己这群人都没发现。
    甚至连九大门派的首领都没觉察出来。
    宁无邪冷哼一声,一掌击向书生,书生手中忽然多了一把这扇,他一挥手,劲气与掌力便相抵消,竟然丝毫不弱于宁无邪的一击。
    宁无邪欲要再动,忽然发现无法凝聚内力。
    中毒了。
    武林中人纷纷也都感觉到自己忽然变得酸软无力,
    酒菜有毒是江湖中常有的,甚至并不稀罕的事情。但无数侠客都在这种事情上,栽过跟头。但对于这些行走江湖已久的,比如宁无邪这些人,他们似乎天生注定只能战死,不能被毒死。很多毒他们都知道。
    可术业有专攻。天机阁里有个专门做毒料理的厨子。也许宁无邪真正拿出实力的话,那个厨子一下就会死。但,他也有很多别的方法战胜这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
    所以书生丝毫不怀疑,天机阁也许是将来武林中,乃至帝国最可怕的组织,因为它太全面了。要对付这个江湖,是对它来说根本不难,恰如此刻。
    待到武林中人都倒下的时候,书生对那群杀手说道:“命令是格杀勿论。这毒虽然厉害,但是还不够厉害,一个时辰,便会失效。所以你们要快一点。”
    杀手们并没有理会书生。
    书生的神情中忽然有了一丝解脱,他看着倒地不起,或者站立不稳的武林群雄们,冷笑道,你们没有一个人配拥有那座楼,在你们看来,楼只是达成江湖霸业的工具,然而你们又何尝不是工具?
    他又忽然有些落寞。
    马上就会死去,包括自己,这次任务他本就没打算活。
    天机阁的杀手实力不俗,加上这次武林群雄皆无法反抗,很快这栋楼里就会布满尸体。然后自己再死去。
    可是。场间还有两个人可以行动。起先还有人能站着,书生没有注意到二人,但此刻,药效最浓的时候,所有人都当无法行动,却唯有宸回和丁七两例外,丁七两手中只有一把菜刀,但整个人气势却变得异常凌厉。
    在丁七两看来,这次是这个书生要血洗江湖。书生的功夫或许也不弱,但丁七两自信,没有中毒的他,凭借解牛刀法,必然能胜过书生。也能胜过这些杀手。
    但宸回拦住了丁七两。
    宸回的腰间并没有剑,可他做着拔剑的动作。仿佛利剑将出。
    丁七两不解,书生也不解。
    宸回拔剑,虽然并没有剑。但是正在行动的天机阁杀手们忽然都停住了。
    丁七两瞳孔皱缩,这种感觉他不久前体验过一次,就是被暗海剑客苏怨楚看了一眼的感觉,极为可怕,宛若实质的杀意剑意袭来。
    只是不同于苏怨楚,只能目光所及,宸回的剑意宛若风暴。宸回身上并无任何佩剑。可场间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股让人动弹不得的剑意。
    这剑法,仿佛不属于人间。
    丁七两看向宸回,这是他清醒状态下,第一次见宸回用真本事。他是丁家后人,庖丁解牛刀法本就是刀法中的一绝。他对于武学的眼界向来不低,但却没见过宸回这样的。让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剑法。
    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丁染跟他说过。万事万物活着,无论活得多么文明,究其道理,实施生存手段的,都要依仗武力。而数万年前,当一切都还那么野蛮的时候,人,就已经开始了武学之道。
    江湖在什么时候被称之为江湖的,没人知道,但江湖绝对比江湖这两个字久远。
    所以武学的极限,也远比人们认知的要深远。父亲曾说过,这世间,有很多强到让人无法理解的人。但在江湖里却绝难遇见。
    或许,宸回便是这样的人。
    他有一间会走的客栈,他的日子虽然清贫,却很悠闲。他对这个江湖似乎看得很淡很淡,若江湖真如江湖,那他便是湖边看景的人,那些湖中深处的景色,他不羡慕不在乎。
    只是这样的绝世修为,却不知是怎么来的。场间的那群杀手竟然真的无法动弹,入暴风中的一粒沙子,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行动。
    武林大会最终会变成这样,谁也想不到。
    书生站在场中央,仿佛是唯一的活人,他看着宸回,看着宸回干净透彻的眼神,曾几何时,他也拥有同样的目光。
    可是如今,他已经脏了。
    他为宰相杀过太多的人。
    他曾经很痛恨自己父亲,忠心了一辈子,却依然被杀,这个世界充满了恶人!然而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比起宰相,似乎他更可恶,拥有济世之才,却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腐败肮脏。
    此刻,阴谋败露,场间的武林群雄本来都要死,他自己也要死。可是杀手们却被面前这个带着兜帽的蒙面给制住。
    这个人是客栈的老板,仅仅是看眼睛,书生就知道了。他拥有强到让人畏惧的侦测能力。
    果然,这个家伙是自己命中的克星,还真是讨厌。上一次,在阎王臂上,因为他的出现,没有死掉。这一次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因为他的出现,却还是死不成。真的,非常讨厌呢。
    宸回说了一句话:你不该死。他们也不该死。
    书生笑了,笑声由小变大,他整个人都笑的颤抖着,眼里笑出了泪光。
    他说道:“我死与活,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世间人皆会死。”
    宸回说:“其实每个人的死与活,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关系。但每个人都要尽可能久的活着。因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遇见好事情。”
    书生笑的更加肆意。好事么,自己这样的恶人,再也不配遇到好事了吧。
    书生摇了摇头说道:“我只会遇到坏事,我也不停的做着坏事,如今,我将死去,你为什么要来阻止!凭什么阻止!”
    宸回说道:“因为你不该死!因为你实际上是个好人。还有,如果硬要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一个阴谋家做我的账房会很合适。”
    果然是个难以理解的家伙。拥有那么干净明亮的目光,却总做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书生说道:“你的武功虽然能制住这群杀手,但待会儿便会被数千支羽箭袭击,万箭穿心而死。”
    杀手们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在杀手动手的时候,帝国也早已做出了反应,派出了大量弓箭手,为的便是不放过任何一人
    书生的眼中有一丝万事休矣的意味,说道:“一切都将结束,这个满是罪恶的江湖。”
    宸回没有理会后面的话;“没有,除了你,没有人适合进我的客栈。还有,我不是来商量的,我只是告诉你,以后,你就是我的账房了。”
    说话完,宸回忽然动了,如离弦之箭。下一秒,便出现在了书生面前。
    书生仿佛知道宸回会冲过来,所以,宸回动的那一刻,他拿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前。这个动作让宸回停了下来。
    他仿佛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人,他说道:“你不用救我,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赎。你的确很厉害,看穿了我的计策,但我其实一直都可以死。”
    是的,匕首已经快要刺进肉里。
    谁也阻止不了死亡。
    宸回竟然想也没想,一拳打向了书生。这一拳打得书生匕首脱手,打得书生站不稳脚。
    “你明明很聪明,却在这个时候这么笨,一个人活着就一定会遇见好事情,只有死了,才是真正的悲哀。如果觉得这个世界肮脏,那就活着洗净它!”
    又是一拳。
    这两拳来的很简单,仿佛孩童间的打架,没有任何内力,不算任何招式。
    也因此,才是一种最真实最怒其不争的告诫。
    书生愤怒的盯着宸回,说道:“像你这种手里没有沾过血腥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没有失去过至亲的人,又如何明白我的怨恨。你有时间救我,倒不如去救这些江湖人!马上所有人都会死,你喜欢救人,那你又能救多少人?”
    书生发出有些癫狂的笑声,他说道:“你滚吧,你谁也救不了。”
    书生忽然用手里那纸扇刮出几道锋利无比的气劲,道道致命,想要逼退宸回。
    但宸回却没有退,他的身影忽然变得飘渺。书生原本以为宸回武功虽然高,但也就是跟这些能争夺武林盟主的热门一样的水准,然而此刻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太低估了他。
    他虽然是随意出手,但这几道气劲即便对于场间的众多武林高手来说,也是致命威胁,但他却看见,那几道气劲仿佛命中了虚无的目标,竟然穿过了宸回的身体。
    而宸回,伸出二指,点住了书生的穴道。
    宸回说道:“我的确没有杀过人,但我的双亲曾经死在我面前。”
    书生一楞,他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这么镇静,这个掌柜,看起来就跟自己一般大,他也许不如自己会算计,可是,在某个瞬间,书生感觉掌柜如同某个活了很多年的猎人。
    远处传来很多脚步声,帝国的弓箭手应该很快就会包围这里。
    书生也听见了,被点住穴道虽然无法行动,但他还是能说话,他用嘲弄的目光看着宸回:“我知道你本事大,但若你再不走,等会儿便走不了。这满楼的江湖人士,你是救不了的。”
    宸回没理会书生的话,揽起书生,点头示意丁七两下一步动作。
    丁七两早就有些按捺不住,宸回已经这么厉害了,他很想知道宸回口里的绝世高人到底有多厉害,其实他并不知道,现在他做的事情,乃是很多年前一个真真正正的绝世高人做的事情,丁七两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个号角。
    丁七两吹起了号角,那号角声却并不悠长,而是发出某种嘶鸣,仿佛马叫。
    帝国的弓箭手们开始包围天下第一楼。
    号角的第一声已经散在空中,并无动静,丁七两吹起了第二声。
    帝国的弓箭手们已经完成了包围。
    号角的第二声似乎同样没带来任何变化,书生眼中不解,武林众侠依旧倒地无力。
    而此刻,数千弓箭手包围下的天下第一楼,一只苍蝇也飞不走,坐在天下第一楼对面浮生楼顶层的宰相,看着天下第一楼,只要他一声令下,这楼里任何人都会死去。
    “无力回天了。”书生知道自己马上就将死去。
    是的,很快就会死了,终于要死了。当初雾囚谷奇袭铁黎国云骑兵,本就是一个敌死我亡的计策。可那日阎王臂深处,他遇见了掌柜。
    于是他活了下来。
    后来武林大会,他利用天下第一楼的复制品替宰相困住了武林群雄,然后在一切完结后自己也会死去。这本是最完美的,因为杀手暗杀,不会暴露是帝国军人所为。武林大会结束后,虽然自己也死了。但是凭借着宰相本身的智慧,肯定会将矛盾转入到江湖仇杀,或者暗海那端的神秘势力所为。
    但这个阴谋,居然被一个人用神乎其技的武艺给化解了。
    掌柜再一次救了书生。
    书生求死,可以前他觉得自己不能太早死,如今,他觉得这个世界无论该杀的不该杀的他都杀了,他可以死了。他愿意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死。但他却不是一个愚蠢的人,甚至说他是全天下最难愚蠢的人。
    可他不明白掌柜的用意,于是他用最智慧的脑袋做着最蠢的事情,到方才,居然想就这么自我了断。
    但书生还是被阻止了。
    可这第四次,来自帝国的围杀,却绝无可能阻止,人终究不是神。宸回的风沙剑意能停住十支百支羽箭,能停住天机阁杀手,又如何困得住千支万支羽箭。
    他拦得住自己一人身死,又如何拦得住此间数百人身死。
    号角的第三声显得那么悲怆。
    书生知道,宰相肯动用无数帝国士兵,肯暴露此番阴谋,便已经做了宁错杀不放过的打算,绝无可能为自己的生命而打消这次千古难逢的机会。
    尽管早已知道是这样,他还是有些落寞。
    不过也没多少时间了,不是么。就这么,死去吧。
    宸回的神情很镇静。从始至终,他仿佛一个沉着冷静的猎人,只不过他所射猎的不是动物,而是帝国的阴谋。
    号角的第四声传出,许多人仿佛听见了重音,或者颤音。
    宸回忽然说了一句与此时此刻无关的话。
    “你是我的账房,你不能死。因为你死了,我就会少两个朋友。”
    书生不解。他也丝毫不在乎。一个人都快死了,还会在乎什么?
    “这楼如果待会儿没有成为众多武林中人的坟墓,而是成为了马车,那么我的下一个伙伴便是修楼的人。你应该会认识。所以你不该死,也不能死。”
    远处浮生楼,宰相等了等,发觉不能再等待了,此番借助着书生的计谋,让武林群英们聚集天下第一楼,借助着天机阁毒厨的毒药,让所有武林人士中毒,但毕竟不是致命毒,他知道夜长梦多。
    “看来书生是不会出来了。”宰相对着身旁另一人说道。那人穿着也很像个书生。只是神情中有一股不加隐藏的傲意。
    “父亲又何必在乎一个叛臣之子呢。”他竟然宰相真正的儿子。
    “他很聪明,甚至和你一样聪明。可惜啊,不能真正为我所用。”
    “父亲难得对一个人有此评价呢。不过毕竟不是真正的自己人。”
    “罢了罢了,若不能用,杀掉也好过让他活着日后妨碍我。下令,放箭吧。”
    宰相之子准备传令放箭,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啸。那巨啸似马鸣,与天下第一楼内的号角声叠在一起,竟极为相似,宛若一道颤音。然后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点。
    旁边的督军说道:“大人您看!”
    宰相抬头,他的儿子抬头。
    片刻过后,数千弓箭手们也抬头。
    天空中的那个点越来越大,用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天下第一楼。
    地上惊呼声不断,那赫然是一只绝难看见的异兽。那兽似龙似马,身躯巨大,速度却奇快无比。
    京都的百姓们忽然看见这样巨大空中巨兽,原本只敢关门偷偷围观帝国军队前往西郊似乎包围什么乱党,此刻竟然都打开了窗户开始仰望这只巨兽。
    一只上古奇兽在帝都的天空中翱翔,对于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来说,这是何等的神奇画面。
    包括宰相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天下第一楼内。
    宸回问道:“你让人造的这座天下第一楼复制品,真的很妙,与真的天下第一楼外观上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这楼无法真的跟天下第一楼一样可以动,绝对会是又一个稀世宝贝。可你是否知道,为何当年楼顶有四个角?”
    书生被制于人,不知此等危机时刻,宸回为何如此镇静。
    “你想说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一切很快就会……”
    书生的话没有说完,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打断了他说话。
    号角已停,可那声嘶鸣却还在,而且更加有生命力,只不过来自楼顶。
    楼内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丁七两的神情无比激动,宸回脸上带着微笑,虽然藏在兜帽里无人知晓。无法动弹的武林众人虽然各方面的感觉都弱化了,但还是能感受到那股震动,和那声震撼人心的兽鸣。
    “如果楼里的人无法走出这楼,那我只好带着楼走。”
    书生震惊无语。
    他知晓武林历史,他知道数十年前,一个真正的绝世高手,用一把佩剑,击败了所有了武林人士,然后在莲空城那争斗之地,用一只巨兽带着那栋天下第一楼,上天而去。
    多年后的今日,天下第一楼的复制品里,竟然要重现当年的事情吗?
    他震惊,真正的震惊。聪明如他,自然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然后瞬间,他明白了为何项武将军回去搜索那栋客栈时,客栈不见了。
    为何掌柜能识破自己的计策。
    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天下第一楼并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楼。
    真正的天下第一楼,竟然就是那间名为天下第末楼的客栈!
    数十年前,帝国乐于看见江湖人士为了那栋楼厮杀,于是莲空城血流成河依然不作任何反应。只是却被一个绝世剑客用异兽拉着那楼上天而去。终结了那场争端。
    数十年后,帝国用同样的手段引来江湖中人,并准备就此一网打尽,却不期想,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用通天手段在化解这个危机。而且,用的是当年那个绝世剑客同样的方法。
    冥冥中,可是有天意?
    是这个江湖命不该绝么?是自己命不该绝么?这个带着兜帽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浮生楼。
    宰相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那只巨兽在天下第一楼上盘旋片刻,忽然伸出了它的四只爪子,竟然刚好抓住天下第一楼那四个角。
    “放箭!”
    宰相一声惊呼。只是刚好就有那么凑巧,宰相呼喊放箭的那一刻,巨兽忽然一声怒吼,四只爪子也开始发力。天下第一楼附近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震动。
    震人耳膜的声响,以及微微晃动的大地,所有弓箭手忽然都退了一步。那声放箭的命令似乎也没有传达到。
    烟尘漫天。
    那只似龙似马的巨兽,竟然拖起了这座天下第一楼!
    放箭!
    帝国弓箭手们这下听到了命令,反应迅速,数以万记的羽箭射向那逐渐升高的天下第一楼。
    只是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那是上古异兽飞行之势。
    这是实实在在的风,不是剑意。那些羽箭被风刮乱,被风势阻挡。即便偶有羽箭射进天下第一楼,也显得那般无力。
    大风起兮。
    帝国弓箭手们不停放箭,那风势越来越弱,可那天下第一楼也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无论万箭齐发,还是巨兽拖走一座楼,都是绝难看见的场面。远远围观的京都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幕,估计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帝国宰相看着逐渐远去的天下第一楼,知道已经错失良机,无法猎杀这些武林人士了。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身旁,他的儿子说道:“这一幕恐怕谁都没有想到会再出现一次。父亲,准备传达那个消息吧。”
    良久之后,宰相点了点头。
    天下第一楼内。
    宸回解开了书生的穴道。
    书生却似乎是过于惊讶,一时间也忘记了求死。
    宸回说道:“如果造这楼的人,没有让这楼能被拉起来,那么今天我就只能救你一人了。而我也就少了一个朋友。”
    书生看向宸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
    “可是这楼却还是被拖了起来。说明造楼的人早已知道将来这楼会引发悲剧,他也一定期盼奇迹会再一次出现,所以,其实他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看着这个救了可以说是大半个武林的人,书生良久无语。他再一次被这个讨厌的掌柜给救了。可是看着在场的所有武林人士还活着,虽然毒劲未退。但他真的,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喜悦。
    “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你不该死。”
    “我所犯下的罪恶,万死难赎。”
    “杀一条命是死罪,杀两条命也是死罪,杀三条命还是死罪,可人又固有一死,你觉得杀一条命就被判死的人,是不是很不划算。”
    “我杀的人,远不止三个。”
    “所以呢,你不该死。你要活着救到了足够多的人之后,再去死,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只杀一条命就死掉的人。”
    “歪理。”
    “道理本就不讲道理。”
    书生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忽然说道:“那个人叫公输琉璃。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宸回说道:“不急,我不能让你死了。我相信你也知道,这次计划失败,无论帝国还是江湖,都不容下你了,而你本身又不想活,所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另外,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跟我讲讲我师傅的故事。”
    “我叫宸回,这个姓,你应该不陌生。”
    ……
    在巨兽拉走天下第一楼的时候,西郊远处的山头上,一个年轻人流着口水,无比贪婪的看着天下第一楼,仿佛是看人间最美味的美食。脚上的铁块反着光,看不清他面容。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偷走这个楼,哈哈哈,我虽然没有异兽,不过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把这楼偷回来!”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很为难的自语道:“不对,既然他救了这个江湖,那也算好人了,我到底要不要偷呢。”
    似乎很多名贼都有各种信条。但其实这个贼是没有的。他是觉得既然自己是偷王之王,是不是也该来点什么要偷什么不要偷的信条,好叫以后别人崇拜。
    犹豫了良久,他说道:“大爷是贼哎,贼还要什么狗屁道义。真是酒喝少了脑子不灵光了。”
    京都,西区有条巷子,很多菜贩子喜欢在这里卖些食材。有个少女打着伞,天空没有下雨,但她就是打着伞,也不管因为角度阳光晒过来。
    她头望着天空说道:“那座楼的密室其实与楼本身衔接的并不是很好,其实当时我是很想学着爷爷那样做轮子的,可是那会儿还不会设计。”
    “老人们说,当年那只大马,拉着楼飞的速度,就跟千里良驹在地面疾驰一样。如今的速度慢了些,因为里面装了很多人,也因为那马儿或许老了。哎,你说,到底楼里的人会不会是姓宸的?”
    少女的头一直望着天空,她面前的是一个菜贩子。
    那菜贩子一脸苦笑,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好看的少女到底在说什么。
    少女忽然笑了,仿佛一朵花绽开:“我就知道,只要是我们家造的楼,就一定会再引来他的。”
    “这个江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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