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涨红了脸,道:“大人,王少爷替小女子赎身,并未想纳妾,只是帮助小女子脱离苦海而已。”
    梁心铭忙问:“怎么说?”
    红豆道:“王少爷事先就对小女子说明,他替我赎身不是为了纳回家,他的终身由长辈做主。小女子如今在外租一间屋子,做针线自讨生活。”
    梁心铭很意外,看向王充。
    她问红豆:“你怎会做针线?”
    青楼培养花魁,教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技艺,是不会教厨艺和女红的,红豆说做针线过活,这话有假。
    红豆道:“小女子正跟伺候的妈妈学针线。小女子的针线活暂不能见人,便画花样子,妈妈绣了拿出去卖。小女子现在就画给大人瞧,也有买过绣品的人作证。”
    梁心铭命人拿纸笔让她画。
    须臾画成,呈了上去。
    梁心铭见画的果然不差,信了几分,又命人去她寄卖绣品的铺子传掌柜的来作证。
    然后喝道:“传王充上堂!”
    王充气定神闲地走上堂。
    他虽比不上王亨,也是个聪慧机灵的,暗想自己并未胡作非为,做什么心慌?落在人眼里越发没出息了。不如奋起精神,打赢这官司是一;其二,别让人小瞧他。
    因他有功名在身,便站着回话。
    他先抱拳道:“学生王充见过大人。”
    梁心铭道:“王充,韩明、陈妈妈和红豆所言可是事实?”
    王充回道:“韩明和陈妈妈一派胡言!红豆所言也有出入。”竟把那三人的话都不认。
    梁心铭诧异道:“哦?你且说来。”
    王充见引起她注意,振奋道:“大人,学生并非去青楼寻欢,乃是被一场诗会吸引去。”
    梁心铭忙问:“什么诗会?”她以为是“梅园诗会”之类的,不是文人雅士举办的便是权贵举办的。
    王充道:“娴女馆举办的诗会。”
    梁心铭一怔,青楼也举办诗会?
    王充讥讽道:“这不过是他们的噱头,为的是吸引文人士子前去,为他们的姑娘提高身价。当然,其中也不乏有真才实学的,每年都有诗作流传出来。也是学生年少轻狂,又爱凑热闹,便和三五好友去瞧美人作诗。”
    他说自己见红豆姑娘清丽脱俗,不与其他风尘女子类同,且在诗中暗含了对身世的感叹,动了怜悯之意,想助她跳出火坑,于是才试探陈妈妈。
    后面所说便与红豆相同了。
    梁心铭追问:“你赎红豆真只是助她脱离苦海?天下有多少风尘女子,你怎不替别人赎身?”
    王充正色道:“相逢即是缘。别人学生管不了,但红豆姑娘确实让学生怜惜,所以才管了这闲事,绝非为了美色。大人也知我王家,家父和家兄岂能容学生胡作非为?学生替红豆赎身时,也与她说明此一节,从未承诺纳她为妾。她如今同一个婆子过活。不信大人可让人为她验身,她还是清白之身,学生从未碰过她。”
    几声嗤笑在不同方向响起。
    梁心铭目光一扫,又没声了。
    梁心铭又转向王充,问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一心做好事,如今反被人讹上了?”
    王充道:“也并非一心做好事,不过是遇见了。为这,学生还从大哥那挪了些银两,至今欠着呢。”
    梁心铭暗赞,这小子够机灵,这番话洗清了身上的污点,还给自己套了层光鲜的外衣。
    韩明大概没想到,他这么久居然没碰红豆姑娘,神情甚为诧异;陈妈妈更是几次张嘴,又不敢打断梁心铭审问,张了又合,生恐插话被梁心铭掌嘴。
    梁心铭便转向陈妈妈,道:“你们各执一词,本官一时也难断真假。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
    陈妈妈见问大喜,就像开了水闸,泄出一连串的话,“大人,小妇人纵然想做好人,也要顾本啊,没个倒贴的理儿——三千两银子还不够这些年培养女儿的本钱呢。王少爷既然没碰过红豆,那更好了,就让韩掌柜赎了去,一来红豆终身有靠;二来小妇人也能捞回点本钱,也是我母女一场……”
    她还没说完,先停下喘气。
    梁心铭冷冷道:“本官问你证据!”
    谁要听你这些烂话!
    陈妈妈一惊,急忙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娴女馆的人,可做见证,证明是韩明先赎的人,“不信大人传他们来问。”
    梁心铭并不叫传人,却问韩明:“你怎么说?”
    韩明忙磕了个头,道:“大人,确是草民先赎的人。王少爷那样家世,不便纳红豆进门,不如就让给草民,请妈妈退了他的银子。草民定当好生与红豆过日子。”
    这要求合情合理,表面看并未损害王充什么,但他们闹这一场真就是为了红豆和银子吗?
    梁心铭可不信。
    梁心铭再转向红豆,她早发现,那女孩子听了陈妈妈一番话后,满眼仇恨,想插嘴又忍住,似乎有其他隐情,便问她道:“红豆姑娘,你有何话说?”。
    红豆忽然伏地给她磕头。
    梁心铭忙道:“姑娘有话就说,为何又磕头?”看这情形,果然是有隐情的。
    红豆道:“大人,小女子另有冤情,要告陈妈妈!”
    陈妈妈大吃一惊,叫道:“你……”才说了一个字,被赵子仪凌厉目光一瞪,卡住了。
    梁心铭问红豆:“你有何冤情?”
    红豆道:“小女子本是好人家女儿,被陈妈妈伙同后娘拐卖,才落到这风尘之地。”
    梁心铭道:“你几岁被拐卖?”
    红豆道:“四岁。”
    梁心铭诧异道:“你还记得家乡父母?”
    红豆坚定道:“记得!小女子父亲与大人乃同科进士,姓黄名冲。小女子母亲……”
    “等等,”梁心铭打断她,郑重问,“你祖籍可是奉州河间府?你亲娘已经被你父亲休弃?”
    红豆悲声道:“正是!”
    梁心铭怔住了。
    这个黄冲正是她的同年。
    殿试结束那晚,所有参加殿试的贡生聚集在状元楼,吃酒庆贺。席间,梁心铭提议行酒令,谁输了谁便说一件自己经历过的最窘迫的事。那黄冲说的便是他考中秀才那日,兴冲冲回家告诉妻子喜讯,结果撞见妻子与情郎私会,他便写了一纸休书,让妻子与情郎走了。
    梁心铭当时还赞他“黄兄真乃顶天立地的男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既无情你便休,没什么好羞愧的。”
    谁知今日竟遇上了他的女儿!
    梁心铭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故人之女。红豆姑娘,你且将你被拐卖的经过讲来。”
    红豆又磕头道:“是。”
    原来,她母亲并不曾与人私通,乃是父亲与后娘勾搭在先,又怪她母亲成亲几年没能生育子女,所以设了这个陷阱,诬陷她母亲与人私通,休弃了母亲。
    母亲离开黄家时,已经怀孕,数月后生下她,含辛茹苦养到四岁。因家贫如洗,母亲担忧她将来,便将她送回黄家,指望父亲看在血脉份上,接纳她。后娘巧施毒计,哄骗得母亲将她留在黄家,待母亲一离开,就将她卖给了陈妈妈,弄到京城来了,一晃就是十年。
    小姑娘泣不成声,字字血泪。
    梁心铭不料在异世遇见了“陈世美”,气得浑身轻颤,比审左相还要激动,审左相时她冷静的很,那是朝堂政治;可这件案子不同,身为女子,她对红豆母女的遭遇感同身受,对黄冲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
    堂下,听审的百姓也沸腾了。
    本来梁心铭的审问不温不火,大家看得很无味,天又冷,偏又不舍得离开,想着府衙的差役们说梁大人审左相时惊心动魄,希望这只是开场,大戏在后面呢。正盼着,案情奇峰凸起,且是大家痛恨的抛妻弃女,一个个都生气了,不顾公堂肃静,哗然议论咒骂起来。
    陈妈妈再顾不得,扯着嗓子喊:“大人,这是天大的冤枉啊!小妇人可没干那丧天良的事。她那时才四岁,怎能记得这些?分明是乱攀亲,妄想亲爹是当官的……”
    梁心铭喝道:“住口!”
    她一反之前的温和,突然凌厉起来,吓得陈妈妈急忙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她。
    堂下百姓也安静下来,敬畏地看着梁心铭,这样的梁状元、梁知府、梁御史,才符合传闻。
    梁心铭转向红豆,问道:“红豆姑娘,你既然说的如此详细,想必有证据,或者证人了?”
    红豆道:“有!”
    她扭头看向大堂外。
    人们不知谁是她要找的人,纷纷往旁让开,并前后左右打量,想着也许那人就在身边呢,让开了一条通道,一个妇人便走上堂,和红豆长相有几分相似。
    王充一呆,这不是伺候红豆的婆子吗?他现在跟做梦一样,感到自己从主角沦为了配角。
    红豆叫道:“娘。”
    梁心铭问:“红豆,这妇人是你亲娘?”
    红豆道:“是的大人。小女子被卖时年纪幼小,别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河间府和父母名讳,因识得字,唯恐忘了,每天都悄悄用手指划两遍。被赎身后,小女子托人去河间府打听,找到亲娘,悄悄接了来。听娘一说,这才知道当年的事。如今是娘亲做针线活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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