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个浅显的道理,范猛懂。
    可二十多年从街头打烂架的痞子一路爬到通禹城一人之下的黑虎帮二当家,他学会了另外一个更有用的道理,想把交椅往前挪,靠的不是那操蛋的义气,而是罩得住——手下想避的祸你得帮着铲,手下想做的事儿你的帮着办。
    对于东子,他很欣赏这个十多年未见刚来投奔他的表弟,手段硬,而且是非常硬,心也够狠,是把好刀。若是能让这么个人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就是去糟践醉仙楼的大掌柜他也愿意,更别说是张震,没背景没势力,蚂蚁一样的人。
    很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儿栽了。
    更没有琢磨明白的是,这个面馆老板是什么时候拿起的那把短剑,又是怎么架到自己脖子上的。范猛自认警觉性可不算差。
    几个喽啰色厉内荏,都在惶惶的叫嚷“你把剑放下”之类很白痴的废话。
    东子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反应很快,看清情况后第一时间就把重伤的吴小染拉过来,屈指如钩,扣在了她脖子上。
    双方都有人质,形势马上扳回了几分。
    “放了我表哥。”东子率先开口,同时手上加重了力道。吴小染强忍着没有出声,脸上还是多了几分痛楚。
    张震没有说话,短剑向下一拉,一丝鲜血从范猛脖子上流出,在短剑剑尖汇聚,然后滴落下来。
    东子眉头紧皱,两腮近下颚的肌肉一阵抖动。
    “哈哈哈哈……”笑的是范猛,他扭过头眼光灼灼的盯着张震,有几分钦佩的意思:“小子,你很有种!比那些满嘴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爷们都有种!要是换个地儿,我一定会请你喝两碗。眼前这事儿想怎么了,说说吧。”
    “把她放了,之前你俩的赌注取消,我就放了你。当然,这店还是你的。”张震看了看东子手底下的吴小染,很平静的道。
    范猛又笑了起来,看张震像看个傻子:“我说兄弟,冲你这份胆子,我叫你一声兄弟。我看你也不像个缺心眼的人,怎么说话他妈不动脑子呢?”说着他伸出中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咬着牙森然道:“冲我脖子上这道口子,我很认真的告诉你,我会杀你全家。”
    张震手上加了点力道,范猛脖子上的血流的更多了,他很识相的闭上嘴,一肚子狠话都憋了回去,脸色变得很难看。
    “杀我全家?”张震笑了笑:“我自个儿都找不着我家人在哪儿,你要真能找到,我倒要谢谢你。麻烦你杀他们之前给我说一声,我给你加油助威。”
    “我会让你死的很惨。”范猛语气平静了几分。
    这话是对张震说的,但更多的是他自己在赌咒,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开面馆的年轻人不是个能用狠话吓的住的主儿。
    “我知道。”张震说的很轻松:“你想怎么弄死我?挖眼睛削鼻子?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随你的便。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劝你先把吴小姐放了,这样你在弄死我我也心甘。你要是一点都不通融,那我就只能跟你同归于尽了。范二爷,您是通禹城里响当当的人物,我就一升斗小民,能拉着您陪葬,怎么看,这买卖都是我赚,您觉得呢?”
    “这场赌斗是她自己答应的,到嘴的肉,老子就没吐出来过。”范猛盯着吴小染凶煞煞地道。
    张震又将手里的短剑轻轻往旁边一拉,范猛的身子顿时僵硬,脸上的威风跟着凝结。
    “就算我放了她,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了我?”眼见张震真下得去手,范猛的语气软了几分。
    “我不能保证,但我能保证你要是不放了她,你一定也活不了。”
    “放人!东子,你……放了她。”范猛粗重的喘了几口气,脸色阴晴不定的对东子道。
    东子两眼像毒蛇一样紧盯着张震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泄愤似的一把将吴小染狠狠地推开。吴小染踉跄了几步,站稳以后看着张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神情复杂。
    “掌柜的!掌柜的!我把衙役老爷们找来了!掌柜的……”街上一阵骚动,一声大嗓门响起,紧接着就看见胖厨子分开人群挤进来。他的话只喊了一半,等看清了店里的情形,一下子愣在门口。
    跟在胖厨子后面的是一群穿着公差袍服的衙役,二十几号人涌进来立马将大堂里的张震和范猛他们团团围住,领头的正是邢捕头。
    张震暗暗松了口气,这阵子频频有人闹事,看来胖厨子也学聪明了,一看情况不对,没用自己交代,他就偷偷去报了官。有这么多官差在,范猛应该不敢明目张胆的把自己怎么样。
    一念至此,张震松开了短剑,闪到一旁。
    邢捕头神情严肃的看了看吴小染,又看了看张震,最后他眼光落在范猛脖子上正在流血的伤口,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听说有人在这儿大打出手,到底是怎么回事?”邢捕头朝张震问道,他故意摆出一副不明情况例行公务的姿态来,其实心里有多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当胖厨子跑到衙门说吴大小姐正在跟范猛动手时,吴县令吓得手里那个价值几千两的玉狮子都掉在了地上。
    吴县令想自己带人来,但他不敢,也不能,若他亲自带人来,就相当于两派人撕破了脸。胖厨子看着吴县令一头细汗焦躁不已的在县衙大堂来回踱了好几圈,才下了令让邢捕头带人赶过来,而且一再交代务必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把吴大小姐接回去就好,千万不能跟范猛的人动手。
    二十几个衙役,这是吴县令能用的全部人手。
    “这位爷莫名其妙的动手打人,吴大小姐看不过去出手相助,他们就要与吴小姐为难。”见邢捕头在问自己,张震就老老实实把事情大概说了说。
    “大小姐,是你在这儿啊。来之前老爷还跟我发脾气呢,说你家也不回,到处惹是生非,让我见了你务必把你带回去。你这回又跟谁动手了?呦——”邢捕头好像是才看见范猛,马上换了张笑脸,道:“这不是范二爷嘛——二爷今儿怎么有心情来一个小面馆里吃饭了?这破地儿多掉您的身价啊。”
    范猛寒着脸看看周遭严阵以待的衙役,如何还能不明白邢捕头的意思。形势比人强,有些账可以以后再算,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怎么用最残忍的方法弄死张震。
    “姓邢的,带着她,马上走人!”范猛指了指吴小染,接着朝门外一指。
    “好好好……二爷您忙您的,我们这就走。”邢捕头松了口气拱着手连声道,接着就要去拉吴小染离开。
    吴小染有些着急的看了看张震,对邢捕头道:“他呢?你们把他也带回去。”
    邢捕头苦着脸低声道:“大小姐,吴大人严令我们把你带回去,其他的……我们就管不了了……”
    吴小染十分愤懑的道:“我不走!你们要不把他一块带走,我也不走了!”
    “大小姐……”邢捕头眼见吴小染态度坚决,一招手,朝旁边的衙役道:“赶紧的,把大小姐带回去。”
    张震只是静静的看着,向邢捕头介绍完大体情况以后就没再多说,没有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劝吴小染走,也没有求吴小染带自己一块离开,更没有天真的请邢捕头主持公道。
    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有人为难,同样也都会有人怨恨,不如沉默。
    两个衙役上前准备强行拉吴小染离开。
    吴小染挣扎了一下,似乎还是妥协了,她深深的看了张震一眼,然后垂下头,任由两个衙役拉扯着往外走。
    张震轻轻的笑了笑,他心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抱怨,没有人情凉薄的慨叹,也没有讥讽的意思,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微笑。说实话,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
    邢捕头见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恨不得早点脱离这个大火坑,急忙朝范猛等人拱手作别:“二爷,多有打扰,我先带着我的人回去了,改日定登门谢罪……”说到这儿他突然觉得脖子一凉,于是立即住了口,根据他十几年当捕快的经验,那是一把刀。
    邢捕头硬着脖子低眼看去,果然是一把刀,一把衙门公差的制式腰刀,刀背处有一个缺口。邢捕头很熟悉这把刀,刀背的缺口是当撬棍用时撅出来的,这是他自己的腰刀。他顺着刀身看过去,腰刀的刀柄握在吴小染的手里,而她正一脸寒霜的看着他。
    “大小姐,你…你这是……”
    “让你的人把他一块带走,否者别怪我不客气!”吴小染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指了指张震。
    张震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的……”
    吴小染故意不去理会张震,只是紧盯着邢捕头,等着他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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