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狐妖梅绛雪素来以才智见长,近千年来长袖善舞,广结善缘,妖族之中但凡方兴未艾之辈,多半皆曾施恩,故而树妖若要与兰若寺自立门庭,一则需仰仗黑山老妖震慑百莽山,令春三十娘不可轻举妄动;二则便是与绛雪娘娘重叙昔年姐妹之情,或能得梅绛雪声援一二。
    “往事已矣,今日恰逢姐姐亲近兰若寺,却不知何以教我?”
    酒过三巡之后,树妖心知梅绛雪无事不登三宝殿,与这聪慧绝伦的狐妖玩弄心机,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因此开诚布公的问道。
    梅绛雪本是语笑嫣然的寒暄对话,闻言却是面露黯然及惋惜之色,轻抬皓腕示意树妖屏退侍女。
    树妖姥姥见状便依言而行,挥手示意众孤魂野鬼尽数退却,数息之后便已然是空空荡荡,仅有梅绛雪与兰若寺树妖对坐互视。
    “退一步海阔天空。”梅绛雪叹息一声,规劝说道:“春三十娘又岂是易与之辈,何苦为了虚名争个你死我活,便是作了妖王之位,又怎及得上你今日的逍遥快活。”
    “姐姐慧眼如炬……”树妖姥姥凝望着兰若寺外的夜色,那本是怪异的面容上却露出了癫狂的笑容,妖气萦绕更显戾气,冷笑连连说道:“春三十娘恶毒凶残,以“幽昙灵酒”控制妖族,若有不从皆难逃魂飞魄散。”
    “小妹也同是修炼千年,为求自保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梅绛雪此行乃是窥探黑山老妖是否在侧,至于春三十娘和兰若寺树妖之间的深仇大恨,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此故作唏嘘之态,言道:“妹妹性子素来孤傲,不愿受制与春三十娘。”
    “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不可贪功冒进,你我毕竟是姐妹一场……”
    梅绛雪蹙眉长叹,白皙的面颊也越发的落寞,仿若极为担忧兰若寺树妖,那数百年的姐妹之情,颇显情真意切。
    “姐姐宽心则可!”树妖姥姥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歉疚的望着梅绛雪。
    树妖姥姥生平的密友着实少有,而这青丘山的梅绛雪却算其中一个,五百年前曾拼死相护之情,岂能轻易释怀,只是此番图谋干系甚大,委实不能轻易告知。
    梅绛雪自是瞧出了树妖的神色有异,但既然欲言又止,便是不愿与自家知晓的要事,自是不好追问,以免被其生了戒心。
    一道微弱的剑意与数里外乍起,其后便有道法之威接踵而来,显然是有修道之人闯入了兰若寺的地界,与树妖驱策的孤魂野鬼争斗起来。
    梅绛雪秀美的双眸中似乎满载着星空,星辰萦绕着璀璨的光芒,自有诸般景象流转,便朝那数里之外望了过去。
    “燕赤霞!”
    树妖姥姥本体乃是遮天蔽日的老槐树,树根绵延百里纵横交错,心念一动便已悉数洞察,怪异的面颊涌上狰狞和怨毒之色,咬牙切齿的说道。
    “喔,青城弃徒,辣手判官?”
    梅绛雪诧异的出言问道,委实这燕赤霞也算是极有盛名,本是青城仙门的弟子,却因修了佛门的功法被逐出师门,先是投身与朝廷做了捕头,抓尽江洋大盗,而后厌倦了官场的污浊,又单人独剑游历天下,与那“青萍剑仙吕三娘”倒是有些仿佛。
    树妖姥姥虽是不惧燕赤霞,但如今有春三十娘大敌当前,也不愿多生枝节,唯有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恶气,待来日再做过计较。
    兰若寺林深草密,寒风吹拂晃动枝叶“簌簌”做响,因春雷已过,故蛇虫鼠蚁已然复苏,燕赤霞手提阔剑当胸而立,那以“乾坤借法”牵引来的法力汹涌澎湃,“掌心雷”所向之处皆有惊雷乍起,大有睥睨天下之气。
    聂小倩惊骇之极,躲避在老树之后,极力收敛自身的气息,唯恐与这道人手中魂飞魄散,娇弱的身躯微微颤颤,暗自懊悔不该再与那书生再逢。
    蓬蒿将那文弱的书生遮掩,轻手轻脚的意欲避开这凶神恶煞的“江洋大盗”,恐被其割下头颅前往衙门邀功请赏。
    宁采臣本是清贫的书生,赴郭北镇收账,逢大雨躲入传说纷纭的兰若寺投宿,入夜之后被一阵琴音吸引,邂逅绝色佳人聂小倩。
    而这“江洋大盗”望风而来,手段毒辣之极,已然砍下一妙龄女子的头颅,宁采臣自是胆怯惊恐,便躲藏蓬蒿之内。
    “报官去!”
    宁采臣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此刻眼见这“江洋大盗”定会危及那女子的性命,便升起了英雄救美之心。
    “啪!”
    脚步移动之时,却是无意踩断了枯枝,本是草木皆兵之际,更是肝胆俱裂,下意识望去,便见那“江洋大盗”已然持剑凌空劈落过来。
    “嗖!”
    流云飞袖与阴气灌注之下宛如箭矢一般,聂小倩虽是恐惧这燕赤霞的道法精深,但也不愿这有趣的书生丧命,便出手惊扰,而后便驾驭阴风逃遁。
    燕赤霞本就是名震关东广西二十六省的辣手判官,退出江湖之后潜心修炼,佛道双修更是法力高强,便是那千年树妖也是不惧,岂能任由这区区孤魂野鬼肆虐害人。
    “般若波罗蜜!”
    引弓搭箭便见那箭矢萦绕一道佛光,朝逃遁的孤魂野鬼射去。
    那箭矢虽是与数丈开外,但夭娆飞行任凭聂小倩如何折转飞行,依然是穷追不舍,那萦绕的佛光已令聂小倩阴气衰减,一旦被击中便是魂飞魄散。
    “哼!”
    这一声冷哼怪异之极,仿若沙哑的憨厚男子与少女的呢喃之音同时作响,犹如利爪与墙壁上划过,令人难受之极。
    平整的地面凸起青藤,仿若蛛网一般阻拦了箭矢,碰撞之际乍起了火光,与这青藤之上熊熊燃烧起来。
    “算你跑得快,呸!”
    燕赤霞怒不可遏,与那燃烧的青藤之前阔剑在手,豪气干云的呵斥道。
    “咱们大家都想找个地方栖身,干嘛你老跟我过不去!”
    树妖姥姥那忽男忽女的声音再度响起,与这林深草密之中萦绕回荡,却不知从何处传来。
    “呸!谁跟你过不去,我躲在这个鬼地方,只不过是避开江湖恩怨!”
    燕赤霞鄙夷之极,阔剑挽了个剑花后戛然归鞘,朗声喝道。
    “大家都想在人间,减少罪恶之辈,都是在造福人群,说起来也算是同道中人!”树妖姥姥强忍着心中的恶气,好言好语的说道。
    “呸!同道中人?同你妈的大头鬼!”燕赤霞怒形于色,上前几步侧耳聆听这声音传来的方位,大发雷霆的喝道:“你杀坏人我不管,你只要杀错一个好人,我就要除掉你!”
    寒风席卷这蓬蒿摇摆不已,与这昏暗的月色之中更显阴冷和孤寂,身材魁梧的燕赤霞便是一人一剑,置身于兰若寺地界,非但毫无忌惮之心,更大有视这千年树妖如土鸡瓦狗的傲气。
    约有四更时分,文弱的书生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是与这郭北镇县衙之前擂响了大鼓,那鼓声绵延不断催促着县衙的烛光亮起,与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中,那值守的衙役皆是手忙脚乱的纷涌而至,各自拿起水火棍与衙门大堂之上分左右站定。
    “大人,我发现了杀人犯柳一刀……”
    宁采臣慌忙上前拱手行礼,只盼衙门之中的衙役能赶赴兰若寺,将那“柳一刀”缉拿归案,令那佳人幸免于难。
    衙门口自古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当今官场污浊不堪,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与当堂若要贿赂未果之际,县令自然是恼羞成怒,便要将其打的皮开肉绽,而后退堂下去。
    宁采臣本是文弱书生,怎挣扎的开诸衙役,与那白腚显露之时,燕赤霞便已然登堂入室,高呼且慢动手。
    县衙大堂之上鸡飞狗跳,当听闻这书生所言之地,竟是那城北的兰若寺,更有阴风阵阵席卷而来,吹翻了火盆“当啷”做响,屋檐下的灯笼也是烛光突兀熄灭,更是令这郭北镇县衙之内噤若寒蝉,与县令的高呼退堂之际,皆是鸟雀四散。
    县衙外,那一对石狮饱经风雨的洗礼已然是口鼻模糊,想来不过是寻常工匠所为,那一对已然熄灭的灯笼与风中摇晃不已,一个文弱的少年却是漠然,负手而立望着衙门内的闹剧,那一柄“青鸾祁仙剑”便与手中所握。
    郭北镇外兰若寺,倩女幽魂宁采臣。
    这一出经典的爱情故事自然是脍炙人口,包文正又怎能不知,但委实未曾料到,居然会如此之巧,与梅绛雪与兰若寺做客,春三十娘需要斩杀树妖之际,这宁采臣和聂小倩的故事也恰恰上演。
    十里平湖霜满天,青丝寸寸愁华年,对月行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对不住了……”包文正轻声呢喃出声,却是自言自语,深深的凝视了一眼那同是书生的宁采臣,以及那侠肝义胆的燕赤霞,昔日名震二十六省的辣手判官,而后径自走入了夜色之中。
    “咦,修道之人……”
    燕赤霞终究将这迂腐的书生劝动,去那兰若寺后的乱葬岗一探究竟,走出县衙的大门却是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剑意逐渐远去,顿时多有惊奇和疑惑之心。
    “哒哒!”
    既然未曾当面,燕赤霞自然不会追赶前去,便与宁采臣跨上黄骠马,径自朝兰若寺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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