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蚊子平时看上去就是个比七夕少五夕的人,但一到关键时刻,智力就会莫名其妙开外挂。这回也一样,他看到水面斜成这样,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个猜想:这片水体之下,藏着一个密度极大的东西。他这么想的理由很简单,这水体之所以这副德行,肯定是因为受到了极大的引力。若有一个东西,密度极大,意味着很小的体积就能有很大的质量,按照引力公式,这东西就会对水体产生一个丝毫不寒碜的引力,估摸一下,指不定比地球引力还要厉害。
    蚊子叽叽喳喳讲完自己的猜测,西装男既没黑他,也没急着当他拥趸,只是默然望着水面。蚊子摸不清西装男的想法,就决定做一个实验,来验证自己的猜测。他从背包里掏出把枪,熟练上膛,然后对着对岸的虚空,扣下了扳机。
    蚊子当时的想法是,如果他猜得对,那这颗飞弹就会在巨大引力的作用下,沿着一条肉眼可见的抛物线运动,最后在他们看得见的射程内落水,甚至有可能飞到一半就折返,斜斜射入水面。他开完枪后,紧紧盯着子弹的轨迹,横竖倚借他虫牲的眼力,想看清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他眼睁睁看着子弹飞出去一丈远,忽然就在他眼中消失了。
    蚊子心道奇了,难道真是自己看左眼了?他不信邪,又是一梭子射出去,这一回,那颗子弹没有消失,而是直直飞了出去,隐没在了黑暗之中。也就是说,子弹的路径跟地球上任何一个普通地方打出去的子弹路径一样,蚊子所想的那个密度极大的东西,似乎并不存在。
    心下几个踅摸之后,蚊子一下子泄了气,收起枪,开始苦大仇深,他实在搞不懂这里的水是怎么回事。就在他把枪塞进背包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抻了过来,不及他反应,就一把将手枪夺了过去。蚊子转首见是西装男,这小子脸上难得的有点颜色,看着怪吓人的,蚊子看着这脸色,险些脱口而出的质询也生生咽了回去。他茫然看着西装男,后者给枪上了一发子弹,抬手对着对面就是一枪。蚊子耸耸肩,刚想说自己刚才试过了,没用,大张的嘴巴瞬间就跟视线一起凝固了。
    只见那颗子弹飞一般射了出去,约莫在十米远的位置,却骤然间凌空顿住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冻住了一样。蚊子眨眨眼,那颗子弹还在原地,纹丝不动,既没继续飞出去的意思,也不见它掉落下来。
    蚊子下巴差点脱臼,好不容易将嘴巴合拢,他一拍大腿,惊声道:“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超男你看见没,那子弹停半空了!”
    西装男没理他,就着刚才开枪的姿势,又是一发打出去。这回,子弹又是直直窜了出去,与先前那颗悬空的子弹相撞,然后一起飞了出去,一秒钟不到,蚊子耳中传来一声极其清晰的落水声,也就是说,子弹在距起点四五百米的地方落了水。
    这么一闹,蚊子更不淡定了,扯着西装男袖子就把枪给夺了回来,然后自己又试了一枪。这一次,子弹就跟蚊子一开始所预期的那样,在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落了水,运行轨迹则是一条扭曲的抛物线。
    蚊子看着这一幕,心中倏然一抖。有问题,这片水里绝对有问题!
    蚊子原本还想矜持一下的,这回真撑不住了,喉头一翻就问西装男怎么回事。西装男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
    眼见西装男跳进去后,水里连个水花都没冒,比奥运跳水冠军还要完美,蚊子有些懵,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背后的端倪,以及西装男为何会这么做。我听到这里也隐约猜到了西装男的用意,而在跟蚊子讨论一番,树立了某个猜想之后,我就更加确信西装男跳进去的原因了。
    蚊子意识到,自己一开始的猜想并不正确——至少不完全正确。水里也许真的有一个密度极大的东西a,但很明显东西a的引力是时有时无,时大时小的;除此之外,水面上一定还存在某种别的东西b,正是这个东西b的存在,使得子弹能够突然凝固在半空中。
    当时时间紧迫,稍微迟一秒就可能把西装男给跟丢了,蚊子可不想放弃超男的大腿,他在原地略微打了个转,就无奈地跟着跳了进去。他下水之前,在岸上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性,包括自己会被什么东西给绞碎了,不过很幸运,他平安地入了水,而且在知觉上跟以往任何一次入水的体验都没有丝毫差别。
    他只感到浑身一暖,全身就浸没在了水里,所有细胞都舒张开来。
    依据蚊子的描述,这片水体跟我之前去的大同小异,就连越往下越密集的虫群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怀疑,这里所有的水域应该都通往那条时空裂缝。蚊子往下潜了几十米,就遇到了一座人蛹山,但他跟我遇到的那座不一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尸体,这里的人蛹山似乎是另外一座。其实就算说是同一座人蛹山,那也是说得通的,毕竟那时候皮包梁一行人还没下去,只是这样一来,时空裂缝的时空就绝对不可能是均匀分布的,否则蚊子比我晚入水,肯定会见到那些尸体。
    蚊子当时看到一座人蛹山突然冒出来,跟我反应一样,非常惊讶,好在他一眼认出这些是人蛹,不至于多慌张。后来没过多久,他跟西装男碰头了,只是他发现西装男的情景……说实话,我听到蚊子的转述,身上鸡皮疙瘩都抽搐了一遍,不知蚊子亲眼见到时会是什么心情。
    先前已说过,这里的水温非常高,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度,在这种温度的水里泡着,人很容易生出泡澡的错觉(我没有犯傻快把你们的膝盖献给我吧),蚊子当时就有点晕,在人蛹山周围蹬了几下,就有些乏了,于是想靠着人蛹休憩一下。大概因为自己就在人蛹里待过,所以他并不忌讳那些玩意儿,很大条地就靠了过去。开始半分钟里都没什么异常,就在他晕晕乎乎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猛然惊醒,然后一回头,往身后某个角落望去。
    这真的是我最不想描述的部分了,原因你们大抵也能猜到,没错,蚊子看见了那个“人影”,那个用灯光也照不出形状的怪物。那怪物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周围绕着几群虫子,一眼看去,就好像几团没有晕开的浓墨。
    蚊子立时打了个寒战。倒不是因为他认出了这同样是虫牲,而是因为他认不出这是哪种虫牲,他在人蛹中时被灌输的意识里,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款妖精。
    你不能要求一个虫牲去脑补自己没听说过的虫牲,就像你不能强迫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去分辨哪个是蛇果,哪个是菠萝。蚊子当然不会强迫自己,他接受自己的无知,只是,无知者不一定就无畏,蚊子很快就浑身僵硬了,因为他发现,那怪物正在“看”着自己。
    尽管知道蚊子最后是脱险了,听到这里时,我还是替他捏了把汗。蚊子死死盯着那怪物,僵持了片刻后,他眨了眨眼,当他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视野一片漆黑。起初他以为是头灯故障了,心说这蹩脚货,太特么不经事了,骂着骂着伸手去摸背包,掏出手电来。拧开手电后,蚊子心头一下子就毛了,因为他没有看到任何亮光出现。
    遇到这种状况,可能性不外乎两种,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人崩溃。蚊子还有槟榔西施要欣赏,不甘心自己就此变成瞎子,他只好敲定第二种情形,尽管后者也没让他好受到哪里去。他相信自己已被那怪物吞进去了,自己不是在它肚子里,就是在某个漆黑的水体中。他扑腾了几下,试着四下游动,结果他游了半个钟头,周围景色也没有任何变动,举目四望,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蚊子有些动摇,心想自己该不会真的是瞎了吧,就在寒意一点点攀上他心头时,他忽然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就像浮出水面一样,从一片漆黑中冒了出来。周边墨色“水花”四溅,露出了西装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蚊子大喜,忙唤超男,然而刚凑过去,他就凝滞了。他分明看到,西装男的眼珠是翻白的,看上去就好像一条死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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