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看缝隙里头之前,我几乎所有情况都想过了,包括投缳吊在墙上的女尸,如同小山一般堆积起来的尸体,甚至是面孔贴着油漆皮往外钻的血尸,唯独没有料到,我会撞见一个坐在树洞里的和尚。
    青绿色幽光里,我能看清那是个六七十岁上下的光头和尚,浑身只着一件黄袍。不知是不是阖着双目的缘故,他面相看上去很是平和,此刻手捧一卷佛经,盘腿坐在一座莲台上,更是有种佛光照面的感觉。我四下打量一番,发现这间密室相当潮湿,水泥地面湿漉漉的,墙上也有水痕,似乎不久前还有过积水。室内空间并不大,大约只能并排放下两张双人床,但即便是如此促狭的空间,此时竟也显得空荡荡的,因为除了那棵插在水泥地中的树,这里什么都没有,三面墙上也光秃秃的,只有凛凛青光在微微闪烁。
    支小瑾这么个大活人,此处肯定是放不下了,这里一定修有密道。
    我视线转向树洞里的和尚,心念或许他知道点什么,遂恭声叫了几声大师,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我心头顿觉不妙,凑上前去,探了探他鼻息,一丝气儿都没有,我猛地缩回手,顿了顿,又摸摸他颈动脉,毫无波澜,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
    我捂捂狂跳的额角,连忙对着和尚的遗体躬身致歉,眼皮抬起的刹那,视线一滑,落到了和尚身后的漆黑中。我心头一颤,忙打手电照进去,光线划破黑暗,一下子照到了一张五官扭曲的脸。
    我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抖了半晌,脑中一激灵,又觉得这副神情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心念一转,陡然想起了香案底下那具尸体,我立时咽了口唾沫。
    看来,吓死的人还不止一个,而且瞧他们身上打扮,好像还是同一个组织的,难道,最近还有除了我和蚊子以外的二货组团摸到祠堂来找死?我又想到,两具尸首都被藏到了离牌位架很近的地方,莫非,牌位架就是打开密道的肯綮?
    我退出密室,摸着木架上的每一个牌位拧来扭去,从最底下的曾祖父辈一路试到了最顶上的唐朝祖先,周围却没半点动静出现。我踅摸片刻,心想莫非是因为牌位架被人挪动了,所以搭不上机关?转念我又猛拍自己脑门。我最近一定是脑沟被填平了,支小瑾既然会引我进密室,说明关键就在这里,若是在牌位架上,她又做甚把它挪开?
    我又拍了自己几下,重新回到密室里,在看到树洞那一刻,我脑中一闪,忍不住又想给自己一顿胖揍。树,我还没检查那棵树!
    刚才我就瞧见,这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主干非常壮硕,目测至少有百年树龄。我打手电往上照了照,发现树洞以上的部分都被锯掉了,树身只到天花板底下就戛然而止。树干的下半截都埋在水泥地里,没看到树根,所以看上去既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又像是从别处移栽到这里的。不过,我每年来岛上参加清明会,在外面也没见祠堂有树枝伸出来,看来还是后者更有可能。树皮很湿,说明这棵树刚刚移植不久,而且树洞里的和尚尸体看上去很新鲜,这就意味着,密室里现在这光景是最近才布置的,而且很有可能与守护祠堂秘密有关。
    这么一想,我再看向那和尚时,滋味可就大不一样了。先前只瞧见一身佛气,眼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妖异。心中正擂鼓,我忽然见那和尚眉眼一扯,嘴角一咧,骤然换上了一副凶相,我冷汗刷的涌出来,眨眼再去看,却又只看到他慈眉善目,一脸安详。
    我抖抖抽筋的腿肚子,暗道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抹抹冷汗,又朝树洞里照去。我一面不迭声说着得罪,一面扳着和尚肩膀,把他尸体往旁边挪了挪,我弯腰探进去,刚要去摆弄里面那具尸体,耳边哗啦一声响,我扭头一看,和尚手里那本发黄的佛经滚了下来,此刻仰倒在地上,自动翻到某一页后就停下了。
    我只看了一眼,浑身就被电了一下。这佛经是用篆书写的,里头的内容我看不懂,但其笔迹却是再眼熟不过了,分明就跟镜像房间里那个笔记本上的字迹是一样的!
    我连忙退身出去捡起来,手刚摸到封面,立马就认出来,这棱角分明的冰凉感,跟那笔记本的封皮也是毫厘不差。我犹自吃惊,很快又发现了一件令我大受震动的事。方才我一看到莲台整体外观,先入为主,以为上面的雕饰都是莲花,可我现在才发觉,每片莲花上竟都刻着与地下室那些紫木匣子一模一样的花纹,尤其是上面那弯月牙,我当时留下的印象很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难道,蚊子说的话是对的,我爹娘他们,真的跟“那个世界”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晃晃脑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不管怎样,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不管孰是孰非,我也只能继续自己未竟的事。
    多想无益,我把那本佛经收进背包,重新钻进树洞,开始搬动里面那具尸体。果然给我猜对了,我一把尸体搬开,后头就露出来一个砖头大小的紫铜开关。这个开关深深嵌在树身里,周围残留着一些刮擦木质部所造成的痕迹,说明前不久还有人动过。
    看样子,只要轻轻摁下这个开关,就可以开启某条密道了。我心头一喜,伸手按了下去,出乎我意料的是,等了许久,竟没任何动静。正忖着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耳中就钻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赶紧屏息,仔细分辨那声音的方向,听了片刻,我惊讶地发现,那声音竟是从头顶传来的。我连忙抬头,一滴水忽的滴到我鼻尖上,手电打去,洞顶是黑乎乎的木质部,此时湿洇洇地正在滴水。
    难道那声音是水声?我断然否决。那声音绝对是干东西摩擦发出来的,我耳朵还没晕到连这点都分不出来。我又下细听了听,很快意识到,那声音似乎来自树洞外。
    我三两下爬出来,举手电朝树上打去,可除了被拦腰截断的树干,以及上头黑漆漆的天花板,死活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愕然听着那绳绳继继的簌簌声,心想难道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我脑中一下子闪现出有什么东西贴着天花板往下钻的画面,浑身立时一个哆嗦。
    靠,那紫铜开关该不会是启动鬼屋装置的吧?我脑中浮起树洞里那具滴血不沾的尸体,他死前似乎并没有受过外伤,莫非,他是在按下紫铜开关后,被某种东西给活活吓死的?
    此念一生,我脊梁骨一下子坠入了冰窖,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我忽然看到天花板下露出了一角白色。我还没来得及眨眼,一张苍白的脸就如同浮出水面那样,从上面那片漆黑中浮了出来,然后,周围的黑色就犹如波浪一样,徐徐往四下荡漾开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头顶的漆黑宛如被搅动的水波一样,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一截细长的脖子就顶着那张白脸,缓缓露了出来。我愣了愣,旋即认出来,这白脸正是我在棺材下见过的那张。我心下不由一松,刚要叫她一声,就看到一头深绿色长发从黑色水波里浮了出来,然后是光溜溜的,没有肩膀和双手的,像蛇一样极度扭曲的上半身。
    我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往后倒退,刚退开两步,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莲座上的和尚不知何时爬起来了,此时正站在我身后,睁着一双干枯的眼,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一瞬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是头脑空白地与他对视,等我稍微清醒时,就看到和尚忽然举起了左手。我本能地往后躲,却见和尚左手往旁一抬,指向了密室外的牌位架。
    我心头一面怕的要死,一面又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用牌位架来砸白脸?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主意好像不错,于是拔腿就朝牌位架奔。手刚要摸上木架,眼前一花,就见一张白脸突然挡到了我面前,一双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眼珠,正迷蒙地望着我。
    我脑子一荡,差点就要抱上去,突然间却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抬眼再去看时,白脸已不见了,然后就忽然觉得背上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我身上浇。我猛然转身,却只看到一面墙壁,只是不知何故,上面青绿色的幽光已经消失了。正望着那面墙发呆,我背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力一撞,猝不及防地,我一头就朝墙壁栽去。
    当时我离那墙大概两步远,这种距离大力撞去,不死也能脑震荡,所以我头皮立即一麻,作出了撞击前最常见的应激反应。可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撞到墙壁上,而是栽进了一片漆黑里,然后整个身体突然悬空,仿佛一只飞到一半的青蛙一样。就在我一头雾水时,我脸上忽然一痛,旋即周身一凉,耳朵一嗡,冰凉液体就通过鼻腔钻了进来。
    我压根就没料到自己会落水,所以一掉进去立马就呛了一口水,差点没要了我这条小命。好在我水性还不错,下沉没多久,就一边挣扎着往上游,一边寻找出口。就在这时,一片黄褐色的巨大影子从上方落下来,悠悠打入了我眼中。
    在水中裸眼看东西,是相当费力的,而且这水不知怎么回事,进到眼里特别难受,我强忍刺痛往上望去,瞧了几眼,发现那好像是一棵巨型珊瑚,看形状,盘枝错节的造型颇优雅,市面上应该价格不菲。
    我一看就觉得奇怪,珊瑚虫只在特定海域生存,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珊瑚树?而且,珊瑚密度比水大,又为何能够悬浮在水里?不过,在这种境况下,我没时间去思考个中原因。我又往上游了游,然后就惊喜地发现,珊瑚丛里竟有亮光透过来,我这才意识到,我之所以能看到这珊瑚树,肯定是因为上面有自然光落下来。
    根据我以前的潜水经验,那棵珊瑚离我约五米远,不出意外的话,我只用十秒钟就可以游上去,等上了珊瑚树,水面应该也就不远了。想到这里,我心头不由一舒,双腿用力往下蹬水,奋力往上游去。倒霉催的是,刚刚进入肺叶中的水,这时突然开始闹腾起来了,我胸腔里一阵钻心的疼,脑袋也隐隐作痛。照这样下去,如果我不在一分钟内出水的话,恐怕吾命今日就休矣。
    于是我赶忙给自己打鸡血,腿上拼命使劲,总算是顺利游了上去。只是,没扑腾两下,我就突然感觉脚腕上多了什么东西。我以为是上面珊瑚树的碎片落下来了,就没在意,抖抖脚继续游,可刚一蹬腿,我就发觉不太对劲了。
    有什么东西,在抓着我的脚。我低头一看,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正牢牢扣在我脚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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