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然看着眼前这个“蚊子”,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蚊子显然发觉了我跟遗像里的人是同一款表情,就问我是不是伤口不舒服,说着伸手来探我头顶的纱布,被我一把挡开了。我垂下头,默然看着刚及鞋面的水。那一刻,我的世界非常安静,安静的仿佛只有我一人存在,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因为我内心的恐惧。不,哪有什么真实,现在的世界,早就不是我所能理解,所能抗衡的了。
    我就一直盯着水面看,看着身上的水珠落进去,激起一层又一层涟漪,看着看着,我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很快我就浑身一哆嗦,一抬头,原来是蚊子,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刹那间,就把我从那层恐怖的安静中拉了回来。我脑中一凛,终于意识到,那并非错觉。
    水,变浅了。
    “诶?”蚊子似笑非笑望着我,“你怎么知道水变浅了?你不是刚刚才醒过来吗?”
    我楞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那个问题说了出来。我强笑道:“没什么。他们三个在那边干嘛?”说着就一瘸一拐往屏幕走,走了两步,被蚊子一把拉住了。
    我狐疑回望蚊子,见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下不由更不自在了。“支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蚊子道。我看着他诡异的眼神,不动声色松开他的手,木然举步,踏到了水面上,水花四溅,就像我脑中雪崩一样迎面袭来的千万念头一样。刚迈出去一步,我胳膊又被拉住了。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支姐。”蚊子肃然望着我。
    我看了看自己被他紧抓不放的手,干笑道:“我心已有所属。”蚊子叹了口气,道:“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这才发觉蚊子没在开玩笑,不由有些讶然。我仔细看着他,发现他的神色不太自然,就连素日里那副招牌式傻笑都不见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忽的从我心底浮起来,莫名非常。
    蚊子摸了摸眉毛,道:“你知道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吗?”
    我闻言一僵,随即双手就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那一瞬间,我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如果你知道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我就知道你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我终于明白刚才那种奇异感究竟是什么了。蚊子是真的,眼前这只蚊子,他娘的居然是真的!蚊子,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要是我们能出去,我一定把你这话裱起来,放在我爹娘灵位前,每天晨昏拜上两拜!
    蚊子紧紧回握住我的手,几乎泫然:“好兄弟,那你说说,我下一句话要讲什么?”
    我忍住海扁他的冲动,笑道:“你先说说,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蚊子道:“如果我们所猜非虚,那这段对话应该就是由你起头,所以得由你先说,否则你就可以根据我预言的话,顺推出我会说什么来作为回应,这样你的答中率就会很高,反而会干扰我的判断。”
    我摇头道:“不对。”蚊子愕然。“如果你的猜测跟我的猜测一样的话,那你这个办法可能就行不通了。”蚊子一下子愣住了,转瞬一瞪眼,似乎觉得果然如此。
    没错,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庄宇设置的幻象的话,那他肯定也可以设计出幻象给出正确答案的桥段,所以,用既有剧情作为验证码,这本身就是行不通的。
    两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蚊子摇摇我胳膊,道:“我倒有个办法——不如我们同时说出心中猜测,如果猜想一致或者非常接近,不就能说明问题了?”我眼前一亮:“这个办法好。”
    一来,如果眼前的蚊子还是幻象的话,他应该不会给出正确猜想——一是因为他没有主观能动性,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局,一个局岂有戳自己的皮球,给自己破局的道理?这也是我刚才初判蚊子是真人的重要依据。
    二来,如果我们都给出了正确猜想的话,这就意味着我们过关了,庄宇不会为难一个强劲的对手,反倒会为了能继续游戏,把我们安全送到下一关。
    我俩达成默契,同时倒计时三二一,然后同时低声喊了出来:
    “循环时空!”“盗梦空间!”
    我们又同时怔住了。我没有想到,他的答案居然会是我那个猜想的雏形,而后来我知道,蚊子当时之所以会怔住,是因为他没有听懂,循环时空到底是什么鬼。
    正当我们大眼瞪小眼时,小白过来叫我们,为免她起疑,我们忙跟了过去,发现石台已经升起来了,其余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此时我和蚊子已达成共识,知道这三个人都是幻象,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依旧按照庄宇的剧本走,一点异样都没有。我心下有些不安,觉得庄宇没道理会放水,眼前的一切,说不定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看了看蚊子,发现他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估计也想到了这层可能性。我趁其他人不注意,给蚊子做了个唇形:“怎么办?”蚊子用唇语回我:“没死见了。”我脸立刻就黑了。你这不废话么?要是死了还能见啊?可没等我瞪他,一旁的小白就道:“让我去吧,我身手比较好。”蚊子闻言假惺惺道:“不行哦不行,就是因为小白你身手好,才不能去当人质,你要是在外面,人质出了事你还可以去救他。”
    小白没再说话,周围也无人反驳,小刘就看着我笑道:“还是支姐您去吧,支姐您最没用,当人质最合适不过了。”
    我心头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面上笑了笑:“您说的太特么有道理了,我竟无法反驳。”笑完我就被架上了石台。
    结果还是历史重演,我再度被血脸给拍死过去。不过,期间蚊子一直在给我打唇语,大部分我没看懂,不过有几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应该是说“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支姐你是真汉子,我回了香湾一定给你介绍槟榔西施认识”云云。我心说坚持你妹啊,有本事换你到上面来试试?然后就带着我那队悲催的羊驼,昏死过去。
    当我重新醒过来时,我感觉到的不是水,而是几乎遮了我整张脸的纱布,我睁眼时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世界,还以为自己被庄宇传送到天使们的翅膀中了。直到我掰开那层纱布,看到蚊子笑烂的脸,才知道什么叫做“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我一掌拍到蚊子脸上,在他的哎哟声中,借力坐了起来,可坐到一半又被他给摁了下去。我一句“你特么搞什么鬼”就要出口,刚吼出一个“你”字,嘴巴就被他大力捂住了。我还没来得及挣扎,蚊子就凑到我耳边道:“别动,装睡!”
    我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蚊子的意思,连忙像死鱼一样躺尸。蚊子回头看了看,低声又道:“还好没被他们发现。我们没时间了,一定要争分夺秒想对策才行。”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他那句“没死见了”是什么意思,原来是“没时间了”,给蚊子那香湾口音说出来,又是唇语,自然看左眼。
    我小声回道:“那你想到法子了没?”见蚊子摇摇头,我又道:“我倒有个想法。不过在我说出来之前,我得先问问你,你特么给我脑袋裹个大粽子,这是要闹哪样?”蚊子道:“我这不是为了争取时间么?我一回来就跟他们说,支姐脑袋受伤蛮严重,得仔细包扎才行,不然哪有机会守着你醒啊?”
    我见他讲话突然变了连珠炮,还不带半点香湾腔,一时就傻眼了:“你口音怎么变了?语速还这么快?”蚊子忙摆手:“先别说废话了,快点讲讲你的想法。”我点点头,把嘴唇上的纱布掰开,这样讲话可以清楚一点。
    “首先,我要问问你为什么想到了盗梦空间?”我道。蚊子就说自己看过那部电影,觉得我们眼下的处境跟那电影非常像。我点点头,发现自己这个姿势点头也看不出来,就嗯了一声,道:“我一开始也是想到了这部电影,可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们的处境,跟梦境不太一样,虽然从设计上来说,确实像做梦一样,一个梦套着一个梦。”
    蚊子微微点头,看了身后一眼,示意我快点。
    我加快语速道:“好,那我就直接讲如何破解了——不,应该说是有可能成功的破解方法。蚊子,在我告诉你之前,你有听过‘循环时空’这个词吗?”蚊子摇头。“那就不太妙了。”我叹口气,“我所知道的,也勉强只能算作原理。”蚊子揉了揉太阳穴,立刻一脸难掩的失望之色,我忙道:“你先别急,听我讲完原理,说不定你也能帮忙想出办法。”
    蚊子好歹情商高,立时就恢复了冷静,他看了看身后,身子一僵,然后我就听他笑道:“小白,支姐还没醒诶,你们先研究一下,我看情况把他打起来嚄。”等他回过头来,我继续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进入了一个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时空。除非把这个时空从某一点切断,否则就不可能打破这个循环。”
    蚊子道:“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难道是一个死循环不成?”
    我点头:“你也可以称之为莫比乌斯带。”
    所谓莫比乌斯带,就是几何学上常提到的“单侧曲面”。把一根纸条扭转180度后,两头粘接起来,这样就能做成一个莫比乌斯带。一般的纸条,拥有正面和反面两个面,而莫比乌斯带却只有一个面,如果把一只蚂蚁放到莫比乌斯带上,那这只蚂蚁可以沿着曲面永远向前爬,而不用跨越纸带的边缘。
    蚊子一脸茫然望着我,我只好给他解释莫比乌斯带是什么,又耽搁了一些时间。蚊子道:“单侧曲面我勉强理解了,但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循环时空跟莫比乌斯带有什么关系?”
    “其实你不用明白循环时空是如何做到的,”我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毕竟我不是物理专业的,“你只需要明白,循环时空是一个次元相当高的时空,就跟你说的空间瞬移一个画风,而且它跟莫比乌斯带一样,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蚊子沉吟片刻,道:“可我现在有一个问题:既然循环时空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那我们为什么总是会回到刚把你救出来这个时间点?”
    我一怔,刚要开口解释,忽然眼前一暗,上空就被黑影给笼罩了。“你终于醒了,支微。”是小白的声音。我眨眨眼,惶然看着上方小白那张平静的脸,突然间就发现,那张脸一瞬间如同鬼魅,恐怖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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