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尊醒了。执明从打坐中睁开眼,浑身是汗。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玄武尊醒来并开始活动,执明的负担就将立刻增加。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像被黑洞吞噬一样,怎么休息都休息不够。好在玄武尊知道这一点,每次的苏醒都不会保持太长时间,进完食之后就会沉睡很久。准确的说,对玄武尊而言是沉睡很久,但对执明而言,不过是几天时间。毕竟玄境和现实之间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只不过……这次的进食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秦新桥并不难找。顺着淮河而下,挨着太社。这里是进入长江的最后一航,不打算进入内城的船只在这里下完货物或是客人就准备掉头离开了。虞百陵牵着马穿过人群走过一条又一条大型的船只,终于在一艘看起来和丞相府地位相差甚远的小客船边上停了下来。很破旧,与其说是客船,不如说是货船更为贴切。此刻船上载满了货物,船工的裤脚挽得老高正翘着腿躺倒在布袋上假寐。周围人往来热闹,似乎对船工而言都无足轻重,他睡他的,仿佛与周遭世界无关。
    应该是他。虞百陵看了这条船上的人,在船工中仅有他一人逍遥物外,对眼前的赌博没有什么兴趣。虞百陵松开马绳,一步踏上甲板。那些坐在地上的船工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随即毕恭毕敬收拾起东西让开一条路。
    “这位客官有……”一个船工把五铢收进袋子里,看见虞百陵的官服笑着问他,哪知虞百陵只是冲他指了指睡觉的那人。船工识趣地让道走开。
    “好眼力呐。”假寐的那人移开压在眼睛上的手臂,侧过头看了虞百陵一眼。“怎么看出是我的?”然后双手一撑,让自己稳稳坐起来。依旧是那副浪荡不羁的表情。浑身是绿色的麻布衣,上面沾满了干草叶。补丁重补丁,就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脚下的草鞋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脚丫子来。只是一瞥,还以为是哪里的流民。
    “丞相大人要我把这卷轴给你。”虞百陵的习惯就是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此刻,在他并不知晓那些图画是什么用意前还不能够草率地做出反应,打草惊蛇势必会两败俱伤。
    绿衣人跳下货物堆,站到虞百陵面前,抬头看了虞百陵一眼,接过卷轴直接插进了腰间。“进来。”他贼兮兮地说,然后领着虞百陵走进寒酸的船篷。
    一盏残烛,风吹两头让人身寒。虞百陵在绿衣人对面坐下,看着他解开丝带,慢慢铺开卷轴。莫名其妙的图画在绿衣人眼里似乎有了别的含义,他抿着嘴巴一直在笑。但这笑在虞百陵看来,只能让他提高警惕,预防即将发生的一切情况。
    “阿七是吧。”绿衣人忽然开口,“丞相夸你聪明。”
    虞百陵沉默地点点头,“还多谢丞相夸奖。”
    “丞相今早把客人训斥了一顿,这会儿后悔得要死,说是让你在回去的路上买一身新衣服给客人换上。”绿衣人收起卷轴,这回放在胸口的衣兜儿里。“我不耽误你了,只是转告一下。喏,丞相要我先付着钱,回去记得让丞相把这衣服钱也算进总账里。看好了,可是一金。”说着,绿衣人狡黠笑着摸出五枚银锭子交到虞百陵手中。虞百陵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报假账,利润均分。
    绿衣人瞟一眼虞百陵身后,看到有人准备进来之后朝虞百陵眨眨眼。然后擦过虞百陵走了出去。
    买衣服,为何不当面说?虞百陵捏着钱回到地上,看着那匹马摇摇尾巴哒哒地转了几圈。解下绳索,虞百陵牵着马走出人群,骑上直奔西口市。
    其实道理想想就觉得简单了,特别是后面若即若离跟着那个绿衣人。
    遇上这种事,易长安那种小流氓就很会处理,不然他就不可能那么容易在地界混吃混喝九百多年还活得尚好。如果现在就是易长安,他会怎么做?虞百陵挥着马鞭,忽然眉头一松。
    西口市比较偏僻,但起码也是个市。虞百陵下马把缰绳冲伙计一扔,一个步子冲进门内。
    “官爷,您要点什么?”布店的伙计隔着柜台十分热忱。
    “最好的布料在哪儿?”他问,然后伙计一指,他转过去一口气点完:“这匹、这匹、还有这匹。”虞百陵转了一圈,望向另一边。
    “官爷,那是女儿用的布料。”伙计怕这位官爷不知道,低着嗓子提醒。
    虞百陵置若罔闻似的,又指着其中三匹说:“那三匹给包上。”
    伙计懵了,不知其是何用意,但还是乖乖地把六匹布包起来。“官爷,这几匹布是本店最好的几匹布……您看,小的收您两金六银可好?”伙计把包好的布递给虞百陵,虞百陵伸手接下。“我是督查府的阿七,来这里买布是丞相的意思。今天本是急事前来,所以身上没有带够银子。督查府说话算话,先赊着,几天就来还。”然后虞百陵学着易长安以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从里面出来,骑上马就跑。
    原地留下一堆看傻的伙计,以及叽叽喳喳围观的群众。
    “哎哟,真疼啊。”绿衣人站在人群后面的墙角里,叹口气摸摸钱袋招呼着布店伙计。真是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流氓,他想。不仅自己一分钱没出,还贪污了五两银子。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把价格报成多少……他不由得开始心疼执明的钱袋了。
    “吁——”虞百陵骑在马上,直到再也感觉不到有人跟踪着自己后才放慢速度。
    有惊无险。
    绕着弯子在打探自己究竟听没听见早上丞相房内的话,还找着借口说是给客人买衣裳赔礼道歉。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客人不知男女老少,如何量体裁衣?正常人或许会有两种选择:一,被要分的利润迷了眼睛,直接跑去裁缝店买一身小孩的衣服;二是意识到其中有诈,直接开溜。以上两种人,都会被身后跟着的绿衣人杀掉。但换做是易长安的思维……就是不知男女老少,直接买布。既敲诈了钱,又保住了命。而且做衣服都是府内裁缝的事情,完全不必担心合不合体的问题,还很省心。一箭三雕,不,还赢得了司命门的信任。一箭四雕。
    玄境的时间和现实不同。有的玄境的时间是一时当做现实的百年来用;而有的,是把现实的一时当做百年来用。或快或慢或准时,各有不同。玄境法术玄之又玄,没有半生功夫学不到手。执明出师时,就已经八十多岁了。最后,他盘算了一下,可以把时间流速快的玄境拿来炼丹;流得慢的用来养生。于是,他活了接近两百年。说是小仙倒也算是了,因为他本自凡胎,能拜入仙门就已经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
    只是,玄境会消耗所持者的精气神。特别是那些并不是自己创造的玄境。比如说玄武尊的荷塘玄境。凡人之体居然要承受神兽在玄境里休养生息所需,实属不易,更何况还是个活了近两百年的老年人。平日里的玄武尊倒是都处在沉睡状态,消耗不大。只是今日十分反常。
    执明支撑不住,满头大汗瘫倒在地上吞下了第四颗丹药。这种丹药,以往七日一颗,用以保持年轻人的精力与外表。只是现在,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些就是杯水车薪,倒在烧热的锅炉上,滋地一声全部蒸干。
    他尝试过封闭卷轴,可是玄武尊在那画中直勾勾望着外面,卷上就给震开,卷上就给震开……对他的损耗根本停不下来。
    虞百陵到了凌云涧门口,听见里面香炉倒下的声音,叮叮咚咚响作一片,急忙推门而入。而眼前看见的,只有一个干枯如骷髅的“人”正在颤颤巍巍往嘴里喂食丹药继续苦苦支撑。看见他,执明一顿,眼里盛含杀意。
    虞百陵站在门边,看见地上摊开的画卷时就明白了半分。杀了他……虞百陵的第一反应就是出手灭掉执明。作为玄武,四大掌门之一的死亡可以大大削减司命门的嚣张气焰。只是,现实他却不能这么做。还没有得到什么具体的内部消息,执明还有利用价值。但,错过今日,往后还会有这个机会吗?
    “去!那瓶给我……”执明虚弱地盯着门口的虞百陵,眼神却是凶狠无比。手指一指,虞百陵立马跨入房中取来供奉在最里面案台上的葫芦瓶。救了他,在事后可能会遭灭口,但是不救,是绝对再打听不到有用消息的。与其杀了他,不如赌一把。
    葫芦瓶刚至,执明伸手撕掉符咒仰头就开始“饮丹”。干枯的肉体以可见速度迅速饱满,但刚歇下,又以可见速度枯竭回去。面前画卷里半个无尽荷塘被一片玄黑色遮盖,突兀怪异的玄武头上闪耀着银白色的火焰,更增添几分威严。
    是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让神兽与主人起这样的矛盾冲突?要这般折磨宿主置其于死地?虞百陵想不到,但仔细一瞅,又似乎看到了什么……画上,玄武玄黑色的背面似乎有几点别的色彩。眼花?
    “卷上画轴……快……”执明气若游丝,嘴里满是丹药。但他不能停,现在阿七就是救他的唯一希望。只要他能帮助把画轴收起来,那么这场消耗战就会停止……玄境将一片黑暗,玄武尊必将再次陷入一次长时间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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