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司到无常司只经过四分之一个下行官道。可是,对于一个常年不使用变身术的中老年人来讲,这四分之一个圆弧距离简直就是酷刑。比看着女人梨花带雨地哭还难受。
    好死歹活熬到了无常司的边上,九爷撑不住,立马从低矮的空中掉了下来,在地上摔出一朵白色的蘑菇云。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见黄昏下的悬功柱在远处绕上了一道七彩的霓虹光晕,十分好看。
    不过,九爷不是来赏景的。九爷深吸一口气,一袖子撸去额上脸上快淌成河的汗水,收腹提臀……“蹦!”再吐气时,俨然已经成了一名阎罗王府的文府官。好的,换完装,就该去赴无常兄妹的晚宴了。
    “你确定是这个?”尾后坐在车内,看着黑衣人呈上来的首饰盒,难以置信。
    “确定。”黑衣人割开手指,点了一滴鲜血在锁上,只见这密不透风的盒子竟慢慢浮现出一条缝,然后“啪嚓!”一下弹开。
    尾后倒吸一口气。黑衣人也着实惊讶了一下。
    漆亮如黑曜石一般的壳儿上静静开着一朵血红色的“花”,是司命门的标徽无疑。黑红相配,颜色妖冶。没有生气的龟壳像绝美的艺术品,看得人叹为观止。
    “你想要什么奖赏?”尾后扶着心口,满心欢喜。“重赏,好好地重赏!”
    马车颠簸,黑衣人看了一眼尾后,“小人所求不多,金子足矣。”差不多该撤退了。
    “真是俗人!”尾后瞟黑衣人一眼,“罢了,那就金子吧,我最不缺的就是金子……”像入了迷,尾后捧着黑亮的壳儿左看右看,爱惜得不得了。怎能不爱惜?地界根本不相信司命门的复活……准确的说,那些文武官员,一部分是不愿意接受动荡就要来临的事实,一部分是根本不知道司命门是何物。冥王自禁之后,所有能证明冥王不是自禁的家伙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文王武司大洗牌,关于千年前浩劫的记忆被集体封装。现在这个贸然出现的龟壳儿上面耀眼的标徽足矣掀起一场小风暴。现在还不是司命门暴露的时候,还要再等等。一旦时机成熟,她就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去给司命门的失误买单……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春秋美梦啊。女娲后人,应当在天宫有一席之位,这是血统的不甘平庸。
    “大人,你为何不今日直接除掉夜游呢?”黑衣人忽然提到。
    “你在急什么。莫不是已经看上司长这个位置很久了?”尾后嗤笑。
    黑衣人默然。“你只需要在大庭广众面前把这东西从她房内往外一放,任谁都说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系。”
    “司命门现在还不能见光。”
    “她本来就对司命门一无所知,所以严刑拷打什么的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见不见光这又有什么关系?恐怕她到时候也只有拼命否认司命门存在,而是宣称这个……”黑衣人指指首饰盒,接着说道:“是很久之前的遗物,自己收藏的。可是,根据一千年前新发的律法,收藏这些东西也是死罪。”
    尾后眼睛在放光,但是却沉默不言。
    “你想想,她如此待你,你何苦还要笑脸相迎。她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能起到的就只有和你作对的作用。”黑衣人俯近尾后的耳朵,压低声音:“现在掉头,把东西放回去……然后通知人手前来搜查。一箭双雕……”
    无常司是个麻烦地儿。一个司门两个司长就算了,还分治两岸。这里没有司场,硬要说有的话,那就在忘川河中央。因为悬功柱就在中央啊。一边黑无常,一边白无常,有时要通知个事儿还得两边跑两个司长殿。
    不过嘛,老马识途。千年已过,但这里的还是没怎么变。想白川和莲当年在整个地界叱咤风云……罢了,不提了,白发送黑发人,心塞。九爷的小蜜蜂很适时的飞了回来。嗡嗡嗡停在他的胡子上,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什么。九爷听完直叹运气好,然后趁四下没人,从路边上的木桩上顺来一匹马,直奔黑司长殿。路过的街道,人……看起来都那么熟悉,却是物是人非。
    无常司的司长殿映证“黑白”二字。整个建筑,不论你看向哪儿,哪都只有这两个颜色。白灯笼黑牌匾白字儿黑柱白墙黑瓦白旗黑边……九爷看见黑白的大门上书“黑无常”三字,便知自己到了。门口的武司官无一例外是黑衣高帽子,像石像一般伫立在下面充当着看门的角色。四个武司官,乍看简直就是四胞胎。九爷跳下马,递上阎罗王府的盖章文书。这可是真的,本来自己充当的就是“阎罗王”的角色好吧。黑无常惨白的脸上那双泛青的眼上下翻了九爷一眼,看着他的官服还有坐骑。终于不发一言沉默地点点头,算是放行。
    骑进去,拐过一个弯儿,九爷“蹦!”又是一声儿,像放了个响屁,然后都市王府文府官的官服赫然在身。阎罗王府的文书,说到底只是为了让他顺利混进来而已,而之后的事儿可就和阎罗王府没有半点儿关系了。
    “无常大人,有都市王府的官员求见!”门口的小武司官通报。
    九爷踏进司长殿。乖乖,眼前这对兄妹长得真像小时候的白川和莲啊,那会儿他们才一千三四百岁的样子。一身白衣的妹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进来的九爷,回头去看她的哥哥——那一身黑衣的少年,正冷冷的从案台上俯视下方的来人。活像莲的千年冰山脸。
    “报无常大人,小人前来转达都市王大人的意思。”九爷说,心里却在想现在的司长都这么年轻?千年前英才辈出的时代也没有几个这么年轻就登上司长之位的好吧?说白了,这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扶持傀儡。
    “说。”黑司长开口。妈的,语气都和莲差不到哪儿去,你让我这个曾经当爹的心里听了怎么会好受。
    “今晚都市王大人说要抓内鬼的现行,还请两位大人配合一下。想必之前都市王大人对二位也已经说过了吧。”九爷即时编的,其实他也不知道那天他们商量了什么。“夜游司,夜游。”
    “嗯,尾后姐姐说过了呢。”白无常答道,然后乖巧地转过头去看她的哥哥。“哥?”
    “需要我们做什么?”小屁孩一脸酷酷的样子。
    “在众人面前搜查夜游司司长殿,找出司命门证据。”
    “证据?长什么样呀?”白无常眨巴眨巴眼睛歪头问道。
    “据说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乌龟壳,上面有血红色的花纹。”九爷觉得与其说这么多还不如自己直接把衣服一脱,把背上的鬼王标徽亮给他们看好了。商人讲究的是经济原则,这儿说的废话太多了。“还请两位大人即刻出发,迟了恐怕赶不上。”赶不上好戏。
    “来人。”都市王抱着怀里的首饰盒,心一横。
    文府官在马车旁边贴近耳朵,听见尾后轻轻撩开帘子说了一句话:“去通知附近的文王武司,请他们前来观戏。”附近的文王武司。马面、黄蜂、宋帝、阎罗……泰山王也在附近呢。尾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把泰山王也叫来。”
    “是。”文府官骑马疾驰而去。黑衣人闭眼养神,其实手心里全是汗。“还需在下做些什么?”他问。
    “坐着,待会儿我们先到了你就把这东西放回原位去。”尾后心情畅快。这么一箭双雕的一回事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呢?“真聪明,你可以当一个好司长的。”尾后看着黑衣人,眉眼里全是笑。“掉头回夜游司。”尾后长尾伸出去戳了戳马车夫的后背。马车慢慢停下来,然后颠簸了几下重新奔驰起来。
    夜游在司长殿内睡了过去。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的梦乡,只知道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然后再看身下,是那云海缥缈的万丈深渊。“曌!”她不断下落,感受着穿过云层时,那些云像丝绸一般滑过肌肤。湿润,冰凉,失重。没有熟悉的金光出现,“曌!”她再次召唤,可手心里依旧空空如也。看得清悬崖下越来越清晰的河流闪着粼光,像鱼的鳞片一样。山崖上的鹰巢上站着一只只黑羽白头鹰,那一双双冷酷的眼睛盯着她,全是对食物的饥渴。枯枝,黑岩……这里没有任何生命。顶级阵法“飞鸟”……为了让她学会这一项,师父把她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越来越近,泪眼婆娑中看得清湍急的河水中黑色突兀的岩石。甚至上面残留的人的骸骨,白森森,似乎在龇牙狂笑。“曌!”她发出最后一声大喊,金光闪现,“曌”出现在手里。只是……这儿没有能让她下笔的介质。她不是师兄,她的境界还停留在需要东西承受阵法,而非凭空施展。
    “喑——”头顶上空的白头鹰离巢开始盘旋,发出阵阵欢呼似的叫声。它们知道,就快有新鲜的食物了。黑色的岩石激起水花,打在脸上湿漉漉的……“难得下来了,洗个脸上去再跳呗。”
    睁开眼睛,眼前是湍急的流水,水花点点,全打在脸上。“师兄……”好委屈,声音开始呜咽,最后忍不住哇啦哇啦哭起来。师兄讨好似的,“先别哭啊,上去之后教你我的独创飞鸟好不好?比师父的简单多了。”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阿七立马抹干净脸上的水珠子,可怜巴巴地转头看师兄。看一眼,再看一眼,又开始哇啦哇啦地哭起来。
    “怎么又哭起来了……”师兄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只好抱着阿七慢腾腾的扑闪着翅膀飞了上去。
    怎么可能学得会他的独创阵法……师傅都要借助双手作为“羽翼”的依附物,他不但不用,还一脸淡然地双手抱着阿七飞了上去,任由那双飘散黑色雾气的水墨翅膀在背后扑哧扑哧地扇。
    这种无心却又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惭愧的天才真的是太可恶了。拿了张卷轴再跳,云层扑面而来,眼前一片光明,如见白昼。
    “师父,他们回来了。”伏日亮起烛火,轻轻摇醒夜游。抬起头来,发现她袖口湿漉漉一片。“师父,你怎么哭了……”
    记起那年,他一千五百岁,阿七一千三百岁。夜游摇摇头。“没事,去准备一下吧,今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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