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下榻的客栈简单,没什么讲究,看在最靠近石头津好最快打听来自建康的消息的份儿上才果断全部包下。既然不是自己长久的住所,所以易长安的房间乱成猪窝。但闺房就是闺房,和易长安的猪窝窝全然是两个世界,一进去,整洁得恐怕店老板都得瞪大眼。
    易长安看了周围一圈,觉得坐大姑娘的床很别扭,干脆一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浮莲顺从地低着头,也蹲在易长安旁边,只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红发烫,心里面的小鹿蹦擦擦地跳来跳去,就快蹦出嗓子眼儿。
    安静的氛围着实尴尬,特别是孤男寡女之间。易长安摸出笔墨纸砚,清清嗓子一脸正经的样子。“真名就是浮莲?”
    浮莲涨红脸点点头,易长安奇怪地看她一眼,提笔写下“浮莲”二字。“你……自己看吧。”易长安把因果册往她面前一搁,不自觉往墙边上挪了挪屁股,和浮莲拉开距离。
    浮莲看着易长安伸过来的手,手心紧张得冒汗,只敢偷偷用余光瞥着易长安……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第一次遇见他正常过以外,此后竟然再也没能平静下来。偶尔在过道走廊碰见,自己只好远远躲开,实在躲不过就僵硬地站在原地,羞得满脸通红,犹如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等着他的擦肩而过,而脑内一片空白。没敢和婴说,也没敢和其他缥缈轩的姐妹们说,内心的煎熬只好自己一个人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见其人心里失落,见着了,却又躲闪不及。
    真奇怪。
    浮莲没敢动因果册。看见什么都不重要,就连死期也一样。如果没有遇上婴,或许自己早已流落街头被冬雪覆盖掉干瘪的尸体……但是,多么想在生与死之间的过程里看见某个人的名字,并且和他紧紧相联系。
    “怎么了?”易长安看着浮莲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盯着因果册封面一动不动。“呃……我能看看?”易长安小心翼翼问浮莲。其实内心想的是:不就是个死期么,怕什么,现在咱们混熟了,要是以后在地府遇见,我指不定还能带你搓几顿霸王餐再送你过奈何桥呢……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慢腾腾又伸手把因果册拿过来。翻开。
    “咚咚!”和声音一起到来的就是烤鸡味儿……一个字儿,香;两个字儿,很香;三个字儿,非常香。如果要就此写一首诗,那么就应该是这样表述的:
    “烤鸡,
    好香好香真是香,
    真香真香十分香,
    很香很香非常香,
    香死我了香,
    贼香,
    啊——”
    易长安的惊讶状立马被陶醉取代,玉弦子隙开一条门缝伸进头来。“喂,你的烤鸡。”没等屋内那对孤男寡女的反应,玉弦子看了房内一眼,推开门走进来。香味立马充斥了整个房间,胭脂香味直接被这极具诱惑力的香味儿吞噬掉。
    “谢谢谢谢……”易长安吞着口水,看着烤鸡飘然而至降落在桌上。玉弦子也蹲下来,直接冲易长安摊在腿上的因果册瞅。
    “全黑?”
    易长安回神,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差点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最后一项,死期,红的。但是,重点似乎不是颜色。“浮莲,你……”
    “嗯?”浮莲在玉弦子进来之后“退烧”极快,但仍没有完全褪去脸上的那抹绯红。“应该早就死了吧。”说的很淡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自然。“想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儿吗?”浮莲撇着嘴偷笑。“可我也不知道哎。”
    “……”易长安无语地低下头看册子。死期,十二岁。难不成是因果册出了差错?不会的,除非她说的不是真名,这是别人的命。
    “浮莲是你最开始的名字吗?”易长安翻开第一页,从“生”开始往后一项项地看。全黑,没有红……
    “给你们讲个故事。”浮莲撑着地,抱着腿坐下来,“要听吗?”
    小雨依旧绵绵,虞百陵和大牛站在门房处,看着一个翩翩而至的高髻白衣女子含笑取走信。
    “阿七,俺瞅着这女子好生恐怖哩……”大牛压低声音冲虞百陵耳旁低语。其实这根本就不用说,不止这女子,整个丞相府就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除了门房的看门人。庭院寂静,尽管庭前百花争艳,但却仍旧死气沉沉。恍若一潭表面平静的止水,但是下面暗河汹涌。压抑,不安……全部在踏进门的一瞬传遍虞百陵全身。
    但虞百陵并不想和大牛说这些。“这些花开得惨淡。”虞百陵说罢回身,对上身后人。
    “小友乃有心之人也。”身后人一语,轻松欢愉。大牛吓得一跳,回头看见一个手执拂尘的青年男子,言行举止之间都是飘飘然的仙味儿。“两位小友面生,是新到督查府?”
    虞百陵合手作揖,低下头一瞬间用手肘撞了一下大牛。“小人冒昧,请丞相恕罪。”
    啊呀?俺滴乖乖耶!这是丞相?!大牛傻站在原地,俯视着执明一脸惊讶,虞百陵又补了一脚,大牛方才手忙脚乱退了几步不知作何姿态。“啊呀!丞相您可真年轻!”大牛如是说。
    虞百陵恨铁不成钢。
    执明哈哈一笑,拂尘一摇。“有趣,性情中人。”执明转眼看虞百陵,“二位小友,老夫有一口谕还请你们传达,听好啰。”
    虞百陵依旧深深揖着,没有抬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舟子执桨方自知。若想曲水擒蛟龙,还得入水探虚实。”执明笑笑,“懂否?”
    大牛傻乎乎摇头。估计这是没记住的意思。虞百陵皱眉,“虽不解其意,但小人必将如实转述给朔卿大人。”只好这么说了。
    “如此甚好。”执明冲他俩挥挥拂尘。虞百陵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得执明一问,“花小友姓名?”
    “回丞相,小人名唤阿七。”
    “阿七……真是慧智君子。新到府上,应当多练练手脚。这个,也转告给朔卿。”执明笑眼看虞百陵。真让人捉摸不透每个笑容究竟是什么含义。
    求之不得。虞百陵谢过丞相离开。“船到桥头自然直,舟子执桨方自知。若想曲水擒蛟龙,还得入水探虚实。”那封信是告诉这丞相通缉的事情已经办妥,那这口谕如何理解。船是不是到了桥头自己会端正方向只有执桨的舟子清楚,如果想抓住“蛟龙”就必须自己下水去打探。是想告诉朔卿最好还是自己去搜查而非守株待兔?
    大牛跟在后面,“阿七,你就是比俺聪明,俺都不记得丞相大人说了啥,你就全记住了……”
    “大牛,忘了给你说一事。”虞百陵走在前面,拂去额上的细密水珠。“我桌上放有一只陶罐,罐内盛放的是母亲临走前赠与的家物……”话还没说完,大牛就在一边猛点头“俺懂俺懂!你是俺兄弟!你的东西俺一定会照顾好!”
    凡人的悲哀就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虎穴吧。虞百陵默默想道。但什么事情都看不透,活得无忧无虑不也正是凡人才能有的权利么。
    “在前朝东昏侯的朝廷里有一员大臣叫做萧天景,他能文能武,算是东昏侯的远方亲戚吧。有一天,东昏侯问他,萧卿如何看待朝中兄弟相互屠戮之事呢。他回答说,此举天理难容也。东昏侯又问他,萧卿能说说什么是天理吗?萧天景说,百姓就根据天理明晓了人伦道德。东昏侯又说,那天理就是百姓说了算啰?可我只知天理是皇帝说了算,萧卿可是在欺骗我?萧天景默然,自知难逃一劫。从宫中回来之后,萧天景遣散众人,只把妻儿留下。他说,朝中人皆知我有家室,若藏妻儿于民间,必将使百姓遭受屠戮。于是那一晚,东昏侯在萧天景的宅邸放了一把大火,准备了许许多多的弓箭手想要将从里面奔逃而出的人穿心而死,只是,大火凶猛,里面却没有奔逃出任何人。第二天,东昏侯在里面找到了四具尸体,两个大人的,两个小孩的。他想了想,印象中似乎萧天景只有这么两个孩子,于是就此罢手。然而呢,他不知道萧天景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萧天景一直在想给女儿起什么名字好呢,好在百日宴上宴请众宾客的时候告知大家,结果还没想好,就等来了自己的末日。趁还没有多少人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想着要把她送出去。没有名字,只是最后在把孩子给奶娘的时候伸手从石缸里摘了一朵白生生的睡莲。于是,这个孩子活了下来,看见了东昏侯的灭亡,南朝梁的建立。乞讨挨饿,流浪迁徙。奶娘把她呀当做宝贝一样看待,给她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在下雨睡在人家屋檐下的时候,给她讲雷公电母;在炎热的夏日夜晚看星星的时候给她讲牛郎织女;再后来,在山里摘果子吃的时候她讲狐仙鬼怪……过了很多年以后,天监十年。她们啊又和一群流民迁回了建康城。可是呢,奶娘被一场瘟疫送去了鬼门关,走之前又给她讲了一个萧天景的故事。可是故事讲完后还是饿呀,十一岁的小孩子只好流落街头从死人身上翻找一些东西来吃。但年关难过,又冷又饿的时候还感染了瘟疫的小孩儿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知道想去河边洗洗澡,把身上的痒痒洗掉,然后万一运气好顺带还可以抓一点鱼充饥……结果呢,没走到河边上就被绊倒在了墙脚,再也爬不起来。到处都是死人堆,想着有这么多人和自己躺在一起真好,像以前和流民一起挤着睡的日子。起码不会觉得孤独了吧。天色渐黑,她睡了一觉。梦里是不知道长成什么样的爹娘还有两个哥哥围着她问寒问暖……醒来,看见真的有人趴在床边上问寒问暖,还有胭脂香味的怀抱。瞧,她美梦成真了。”浮莲笑着说,“故事哦,只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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