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杆子,还是赶着毛驴车,乐呵呵地回家了。
    除了受到老劳模的激励之外,还跟刘青山对他的承诺有关系:只要他肯踏实干,三年之内,肯定能讨上老婆。
    一想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张杆子那一身懒肉,都充满了动力。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他天天就赶着驴车,往返于县城和夹皮沟之间,一天一趟,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那时的县城,都是平房,使用的都是旱厕,基本上每个方形的居民区,都会有一到两个厕所。
    居民们也常常会看到,一个穿着胶皮衣裤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的,抡着大粪勺子,从粪坑里舀出来一勺勺的粪汤子,倒进毛驴车里。
    装满之后,就盖好盖子,赶车离开,这味道肯定是挡不住的,大伙都躲得远远的。
    每当这时候,张杆子就会吆喝一句:“躲啥呀,等你们吃了粪汤子浇的蔬菜,一个个吃得比谁都香!”
    气得有人想揍他,可是一瞧身上沾着的斑斑点点的污秽,算了,还是忍了吧。
    粪水弄回来,还要掺上黑土,进行发酵才成,所谓发粪涂墙嘛。
    这活当然不能在村里弄,否则的话,整个夹皮沟,肯定都得弄得臭气熏天。
    于是就在村外的东南面,修了个粪场子,这里很少刮东南风,所以味道也传不到村里去。
    别看张杆子在外面遭人嫌弃,但是在夹皮沟,地位却噌噌见涨,种地的都明白肥料的重要性,所以都对张杆子高看一眼。
    大伙儿见面都打招呼:“呦,大将军回来啦!”
    大将军,嗯,就是勺子大将军的简称,也是张杆子的新外号。
    原本恨不得一年都不洗一次澡的张杆子,眼下也勤快了,每天回家都得冲冲,不然的话,那味道,熏得他自个都受不了。
    大伙都说:粪汤子能治懒病。
    瞧着这可喜的变化,刘青山还特意弄了个简易的淋浴设备,给张杆子装到他家仓房旁边。
    就是用塑料布弄了个大口袋,表面刷上黑漆,方便吸收太阳的热量。
    把大口袋往仓房盖子上一扔,引出来一个莲蓬头,张杆子天天回来,都洗热水澡,把他都快美出鼻涕泡了。
    引得村里不少妇女都羡慕,因为她们毕竟不像那些半大小子和大老爷们,在河边脱个精光,噗通一下,跳进水里就洗澡。
    但是叫她们去张杆子这个光棍儿家去洗澡,那万万不行,于是,刘青山家里的那个,就整天都供不应求的。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自个家也要弄一个。
    就是莲蓬头不好弄,要不然的话,估计村里很快就能普及了。
    这几天,刘青山也天天跟大伙一起干活,而且还是农村最累人的活儿:和大泥,脱大坯。
    他们这边往地下挖一米多深之后,黑土层就会消失,变成黄色的黏土,正好用来和泥。
    黄土里面,还要加一些碎柴火,最好的是用麦鱼子,也就是小麦脱下来的外壳,带着麦芒,形状像小鱼儿。
    这月份还没收小麦呢,就算是收了,也没那么多麦鱼子。
    大伙就从甸子上打了一捆捆的干草,用铡刀切成寸断,掺和到黄土里,增加拉力。
    这样弄出来的土坯,比较结实,也扛得住风吹雨打。
    和泥的时候,不少人都穿着齐膝高的大靴子,在泥水里使劲踹,这样才能匀乎。
    然后就用大铁锹,铲起一锹锹的泥水,来回翻个,最后攒成一个大泥堆备用。
    这会儿还不能马上使用,最少也得放置一宿,泥水调和,黏黏糊糊的,才可以用来脱坯。
    脱坯也有专用的工具,一个只有四个边框钉在一起的坯模子。
    把坯模子放置在平地上,端着泥倒在里边,表面再用泥板子抹两下,然后轻轻向上抽出坯模子,一块长条形的土坯就制好了,阴干之后,就可以使用。
    所以,脱坯也可以叫做拓坯。
    这活儿,绝对是又累又脏。不过大伙干得倒是挺起劲,因为大棚给他们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希望。
    干到晌午,刘青山带着一身泥点子回家,刚要冲个澡,发现围成的简易棚子里,发出哗哗的水声。
    他连忙趴着窗户,问屋里正放桌子的山杏,原来是大姐在里面洗澡呢。
    于是刘青山就简单涮涮手脸,准备吃完饭,去天然大澡堂子泡泡。
    如今正是八月份,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河水被晒得热乎乎的,洗澡最舒服了。
    午饭是炖的豆角,虽然没有肉,但是放了荤油,豆角表面油汪汪的起了小油泡,很有食欲。
    至于主食,也很不错,是炖豆角的时候,在上面蒸的大烀饼,这玩意俗称“豆角盖被”。
    尤其是贴在锅边的那一圈,都烙出了金灿灿的锅巴,还沾着菜汤,最香啦。
    刘青山给四凤和山杏各自掰了一块带锅巴的,然后朝着地桌上伏案的高文学喊了一声:“大姐夫,吃饭啦!”
    高文学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钢笔,吃饭的时候,嘴里还唠唠叨叨的,跟刘青山商量着剧情。
    刘青山具体写作不行,但是思路广啊,还真提了不少建议。
    两个人正说着呢,就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大姐夫,三哥,俺以后也要上学,考大学。”
    是山杏,小家伙一直也听着呢,因为她知道,这本书就是大姐夫写给她的。
    刘青山摸摸她的小脑瓜,又给她掰了一块沾着菜汤的烀饼:“对,咱家山杏最有志气,肯定能考上大学。”
    “那我要和山杏一起上大学。”小老四也不甘寂寞,举起小手。
    “那你们要好好学习,过几天,就该上一年级了。”
    刘青山宠溺地望着两个小丫头,心里盘算着:过几天还得去一趟公社或者县里,买两套文具才行。
    两个小丫头吃饱了,就拉着小手去园子里,薅了些水稗草之类的,装进小篮子里,去给梅花鹿喂食。
    这头梅花鹿每天都是她们照顾着,伤势也恢复得不错,对两个小丫头,也越来越亲。
    但是对刘青山还是不大友好,见面就用鹿角打招呼,刘青山都得绕着它走。
    找出一身换洗的衣服,用篮子挎着,刘青山就去河边洗澡。
    从屯子西头走到屯子东头,队伍就扩大到十几个人,全都是半大小子,还有几个大老爷们,都是干了一上午和大泥的活儿,因为下午休息,所以来洗澡的。
    出村几步路,就是小桥,弯弯曲曲的小河从这里流过,这条河没有名字。
    因为是松花江的一条小支流,所以大伙就顺口叫它小松江。
    这年头,河水没有污染,水质十分清澈,因为跟着大人,安全有保障,所以半大小子们全都噼里噗通的跳进水里。
    洗着洗着,不知道谁挑的头儿,就开始哗啦哗啦地打水仗。
    或者是比赛蹲大缸,这也是个挺好玩的项目,就是全身都沉进水里,比赛谁的憋气时间长。
    除此之外,还有半大小子们最喜爱的一项游戏:名字无从考证,就是在小桥的栏杆上,大概两米多高的地方,贴一块稀泥。
    然后,小娃子们排成一队,开始撒尿,看谁能把那块稀泥呲下来。
    此项游戏,非童子鸡不可。
    “大江哥,你也来玩啊。”
    大头实在,还朝水里的叔伯哥哥张大江喊呢。
    惹得洗澡的大张罗哈哈大笑:“你大江哥去年娶了媳妇,天天在被窝里放水枪,可练不了这个喽。”
    搞得张大江也满脸通红:“张罗叔,你咋越老越没正经呢。”
    那些半大小子似懂非懂的,也跟着嘻嘻笑,河里是一片欢乐。
    “大头,你们帮俺摸点蛤蜊瓢子。”
    刘青山看到人多,正好吆喝帮帮忙。
    蛤蜊生长在河底的泥沙中,先要用脚一点一点地踩,发觉脚底下有了硬物,就扎个猛子下去,捞起来,除了鹅卵石,就是蛤蜊了。
    对于这些半大小子来说,这都不是事儿,就跟玩似的,捞起来一个,就往岸边的草地上一扔,不大一会,就堆成一座小山。
    这还是把小的,都给扔回水里了呢。
    刘青山也童心忽起,这种童年的把戏,已经多少年没玩过了,于是也跟着一起摸蛤蜊。
    抓出来一个大的,刚捧出水面,就有一道水柱,射到脸上,这是蛤蜊自保的一种手段,会射水。
    技术有点生疏喽,原来肯定是不会被喷到的,刘青山被喷了一脸,还惹得周围的小伙伴好一阵嘲笑。
    他当然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回去的时候,来来回回运了好几趟,这才把蛤蜊都运回家,几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抠蛤蜊肉。
    村里人一般都不吃这玩意,嫌费油,要是不放油吧,腥味又太重了。
    蛤蜊瓢子都闭合,用手根本就掰不开,还容易划到手,必须放太阳底下晒一下,等到微微开口儿了,把刀片伸进去,削断闭壳肌,然后就被分成两半。
    专门把斧足那一块肉割下来,到时候用锤子或者木头棍子敲打一番,敲打得松弛了,切成薄片,下水轻轻焯一下,就可以炒着吃了。
    最好放点红的干辣椒,吃起来特过瘾。
    另外,这个月份正是河蚌的繁殖季节,要是母的,掰开之后有黄儿,这个吃起来比较香,并不比蟹黄差多少。
    三个人熟练地在那剥着蚌肉,旁边还蹲着刘彩凤和山杏儿,她们也帮忙收拾蚌肉,剪掉那些不能食用的部位。
    “哇,好漂亮的小球球!”
    猛然间,小彩凤一声欢呼。
    刘青山循声望去,不由得精神一振。
    只见小老四的指尖上,捏着一颗差不多有鹌鹑蛋那么大的圆珠子,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黄色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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