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哥,要结婚了,你兜里有钱没?”
    跟着高文学走出爷爷家,刘青山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身边的这位准大姐夫。
    别只知道傻乐了,必须浇一瓢凉水,让他清醒清醒。
    钱?
    高文学这才被拉回现实,伸手摸摸蓝布裤兜,掏出来几张毛票,还有两个钢镚:“就剩下这些了。”
    刘青山不由得噘嘴说道:“加一起还没五毛钱呢,你就想娶俺姐!”
    推了下眼镜,高文学讪讪地把钱揣回去,跟着信誓旦旦地说道:“俺这就回去写稿子,争取多赚点稿费。
    “青山,你放心,俺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姐娶进门!”
    你可拉倒吧,稿费那是说赚就能赚到的啊?
    刘青山翻了个白眼,竖起一根手指道:“文学哥,就算你能赚稿费,可是远水不解近渴,俺爷可是说了,一个月之内,你和俺姐就得结婚。”
    高文学也彻底傻眼,脑袋耷拉下去,是真没咒念了。
    过了好半天,他这才吭哧瘪肚地说:“俺上个月给家里打电话提过这事儿,家里给了两条路,要么回城,要么就断绝关系,坚决不许在农村这成家。”
    哦,还有这事?
    刘青山想想也挺正常的,看来,这个准姐夫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如今他能选择现在这条路,算是有担当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路上碰到一帮小豆包,正在阳沟边上玩呢。
    十多个小娃娃,有好几个小不点,身上光溜溜的,连个屁股帘儿都不挂,就这么豪放。
    “哥!”
    刘彩凤也混在其中,手里捧着个玻璃瓶子,两只泥鳅在里边上下游动。
    高文学凑上去,从兜里摸出来几块糖,装进小老四胸前的小兜里,还给刘青山手里也塞了两块。
    “呀,是水果糖!”
    小彩凤乐得大眼睛都眯成两条缝,剥了一块塞进嘴里,使劲吧唧两下,美滋滋地说着:“谢谢文学哥。”
    周围跟着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个光屁股的小不点,一边吮着手指,一边腆着脸问呢:“彩凤,糖甜不?”
    实在看不下去眼啊,刘青山把手里的两块糖给发下去:“那,男孩子一块,女孩子一块,轮着含,谁也不许抢。”
    小豆包们一声欢呼,至于糖块儿从你嘴里到我嘴里,脏不脏这个问题,根本没人考虑,有糖吃就不错了。
    刘彩凤也一点不嘎,给身边一个穿着肚兜的小丫头分了一块水果糖,这是她最好的小伙伴山杏。
    山杏这娃儿命苦啊!
    爹娘都是知青,前几年给了一个返城指标,山杏她娘就让给了她爹,结果,这混蛋玩意走了就再也没有音讯。
    然后,山杏她娘就疯了。
    看着山杏把糖块攥在手里,小彩凤不由得说道:“吃啊,山杏你吃呀,可甜啦!”
    “彩凤,我省着回家给俺娘吃。”
    小丫头声音怯怯的,手里死死攥着糖块,一溜小跑,生怕别人抢似的。
    望着小丫头那瘦小的背影,高文学和刘青山齐齐叹气,他们的脑子里,浮现出同一个人影:刘金凤。
    还好,刘金凤不会成为下一个山杏娘!
    不过很快,身边的吵闹声就把他们给拉回来。
    嚯,好家伙,四五个小男娃,已经扭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别打架。”
    刘青山吆喝一声,把孩子们都分开,最后把地上躺着的四虎子也给拽起来。
    旁边一个小家伙都气哭了,用手指着四虎子:“青山哥,他不给俺含糖!”
    大伙也七嘴八舌地告状,说是四虎子耍赖皮。
    刘青山板着个脸道:“说好轮着的,四虎子,把糖吐出来。”
    四虎子擦了擦鼻涕,委屈巴拉地说着:“青山哥,俺……俺不小心把糖咽肚里啦!”
    揍他!
    娃子们听了,一个个挥舞着小拳头,还真是一块糖引发的血案。
    “行了行了,你们别打了,俺再给你们一块糖,不过,以后你们都要听俺指挥。”
    小彩凤还挺有心眼的,一块糖就换个孩子王当当。
    刘青山笑了笑,摸摸小老四的朝天辫,然后拉着高文学去了他的住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高文学如今是在村民家里借宿,原本是有个知青点的,在山杏的爹娘成亲的时候,高文学就搬出来了。
    这院子省事,根本就没大门,柳条插的栅子也东倒西歪的,一瞧就不是过日子人家。
    从窗下走过的时候,只见炕上四仰八叉躺着个汉子,光着膀子,呼呼睡得正香。
    刘青山瞅了一眼,觉得有点辣眼睛:我说杆子叔,你那裤衩子都开线了,鸟都自个溜达出来了呀。
    这位就是村里赫赫有名的光棍儿:张杆子。
    从敞开的屋门进去,南炕睡着的张杆子愣是没醒。
    北炕就是高文学住了,收拾得还算整齐,最显眼的,就是码放在炕梢的一摞摞书刊杂志。
    炕上有个小炕桌,上面放着墨水瓶和一沓旧纸,纸张正面已经写满了文字,这会儿用的是背面。
    刘青山凑上去扫了眼,写的是个侦破故事,内容有点类似于《戴手铐的旅客》。
    “这个是准备给《故事会》投稿的,这家杂志的稿费特别高!”
    高文学笑着介绍道,上次的稿费,就是《故事会》杂志给的。
    刘青山却是暗暗摇头,之所以跟着高文学来,就是想跟这个准姐夫好好谈谈,敲打敲打他那个榆木脑袋。
    要说叫刘青山写东西,他肯定比不过高文学,但是,自己有眼光有经历,知道未来的发展方向,这总比高文学俩眼一抹黑,吭哧吭哧埋头写强啊。
    “文学哥,你看过路遥的《人生》吗?”
    想了想,刘青山找到了切入点。
    “当然看过,写的正好,不愧是大家手笔,写得真好!”
    高文学炽热的目光,似乎都穿越了厚厚的眼镜片。
    他从书堆里翻找一下,很快便翻出一本《收获》杂志,兴冲冲地说着:“这是去年的第三期,人生这篇小说,就发表这上面的!”
    又不是你写的,你激动个啥,而且,你差点就成了书里面写的那个“高加林”知道不?
    刘青山准备好好跟高文学谈谈人生。
    “文学哥,你想不想成为路遥那样的大作家?”
    一部《平凡的世界》其实就够路遥拿诺奖文学奖了。
    可惜,英年早逝,才42岁啊!
    据说,路遥在写完平凡的世界之后,狠狠地将手里的圆珠笔扔到窗外,这部书,也彻底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
    在贫困交加中,路遥完成这部巨著,并说道:“别再获奖了,要是得了诺奖文学奖,我真的没钱去领奖啊!”
    辛酸不?可悲不?
    听了刘青山的话,高文学身子一颤,好半天才喃喃着:“难,太难啦!”
    他每天还要去下地干农活,晚上点灯熬油地搞创作,已经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行了,文学哥,以后你就安心创作,这个家,有我呢。”
    刘青山拍拍小胸脯,没肌肉啊。
    看到高文学略显呆滞的目光望过来,刘青山知道他不信,就像家里的大姐二姐都不相信他一样。
    本来嘛,一个半大小子,还能翻天不成?
    “文学哥,你写侦破故事是没有前途的,你没有这种经历,写起来会很累。”
    “知道现在最火的是什么,是知青文学,是伤痕文学啊,而且你有这方面的切身体会,为什么不写这些呢?”
    “为什么不写写你自己,写写俺姐,写写夹皮沟的生活呢?要是你昨天选择了回城,你想没想过,以后俺姐的日子会咋过?”
    高文学蹭一下跳到地上,满脸愕然地说道:“青山,你……你都知道啦?”
    南炕上呼呼大睡的张杆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文学哥,俺不懂文学,但是俺知道,只有真情实感,才最能打动读者。”
    刘青山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跟他谈文学。
    轰隆!
    高文学的脑子里仿佛被雷劈了下,忽然有了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啊,我为什么就不能写出自己的人生呢!
    刘青山决定趁热打铁:“文学哥,俺给你唱首歌,你听着啊。”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凤,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鞭子粗又长……”
    等歌儿唱完了,对面的高文学已经脸红脖子粗的,脑门子上青筋直蹦,眼眶里红红的,嘴里喃喃说道。
    “怎么可以这样,你唱的那个知青,肯定是个别人,不能代表整体。他,他简直是……是……”
    “是个人渣吧?”刘青山嘿嘿两声。
    “对,就是人渣,是败类!”
    高文学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时候,南炕那边传来动静:“吵吵啥玩意,还叫不叫人睡觉啦。”
    高文学这才压低了声音,但是整个人显得无比激动:“青山啊,哥谢谢你。我现在就写,名字就叫小凤,对了,把你刚才唱的那首歌也给我抄下来,我用到书里!”
    看着眼前的无比兴奋甚至有点急躁的高文学,刘青山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他知道,大姐夫的信心和斗志,彻底被自己点燃了,不过嘴里还是叮嘱几句。
    “文学哥,创作可不是一朝一夕,也要劳逸结合,不能累坏身子。以后就去俺家吃饭。你要是担心别人说闲话,就先去俺爷家吃,等结了婚再上俺家。”
    唠叨了几句,看到高文学已经伏在小桌子上开始下笔如飞,刘青山也就识趣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刘青山提出要借自行车用用。
    不过对方此刻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再望望南炕那位,又仰面朝天睡着了,还有一只苍蝇,在他嘴角爬来爬去的散步呢。
    刘青山不由得摇摇头:懒成这样,不打一辈子光棍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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