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吃菜饮酒,张克侠却不好在这里多呆,浅浅的尝了几口,起身告辞,旁人知道他今天值班,也不好多留,任由他离开小院,在黑暗中一路去了。小松也没有了留下了借口,和长官一道,走出院落。
    眼看着两个人走出去,戴小点本有几分醉意的眸子顿时又变得雪亮,低低的声音问道;“军座,这个赵参谋是哪里来的?”
    赵登禹可真是喝了不少,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发硬了:“还能是哪里来的?……你管他是哪里来的?哎,你怎么跑这来了?喝酒!”
    戴小点暗暗皱眉,推开了他送到眼前的茶缸,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难道是自己多想了?真失算,刚才不应该让张克侠就这么离开的,那个小赵也是参谋,是张克侠直属下级,问他才是正理!
    他有心追到指挥部去问,但转念一想,或许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哪有这么多鬼子,你真以为是在后世看抗日剧呢?这样一想,也就打消了念头,放开怀抱,真正的大吃大喝起来。
    但让人觉得意想不到的是,酒宴进行到一个小时之后,赵参谋居然又一次来到了小院!
    戴小点像中了针砭似的,浑身打了个冷战,酒劲也完全醒了!鹰一样的眸子在黑暗的阴影中打量着赵参谋,他那古怪的动作、连续数次出现在130师部中的表现,目光再扫过围着长桌欢笑饮酒的战友,他突然意识到了赵参谋的意图!这会儿千万不能乱,自己一个乱说乱动,事情就麻烦了!
    戴小点飞快的开动脑筋,左右打量着,忽然站了起来:“朱长官,厕所在哪儿?”
    “向后走,向后面走,转过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随便尿!”朱鸿勋也有些酒意上涌,歪斜着站了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你拉倒吧,你站都站不稳,回头再尿我一裤子?”戴小点眼前一亮,忽然说道:“还有人想去厕所吗?来人,扶各位长官去厕所。”
    他的嗓门特别大,外面保卫的战士都听见了,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进来两个人,左右架起朱鸿勋,走出小院。
    小松一愣,这会儿他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个意外,却见戴小点摇摇晃晃的站起,又笨拙的坐回椅子上,咆哮起来:“连鹏,快点来扶我啊,怎么这么点眼力价儿都没有呢?连鹏?”
    张振华几个齐声哄笑:“没出息的玩意,连撒尿都得让人伺候着!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笑声中,连鹏忙不迭的冲了进来:“哦、来了、来了!旅长,您叫我?”
    戴小点伸出一只胳膊,搭在连鹏的肩膀上,费力的站了起来:“那个……那个谁?赵参谋是…是吧?帮我一下…”
    小松楞了一下,有些无所适从了,帮自然是没问题的,但现在已经在大殿顶上的青木等人,还能等待吗?一个犹豫间,戴小点已经贴近他,胳膊搭在他的肩头上,同时给连鹏使了个眼色。
    连鹏心中一惊,自家长官哪有丝毫醉意?他毕竟跟随戴小点多日,已经有了几分默契,和戴小点左右把小松夹在中间,戴小点贴近小松的耳朵,用日语问了一句:“日本人?”
    这句话的语速非常快,声音也极低,小松简直没有分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啊,嗨咿!”
    一句话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惹祸了,一个肘击,撞在连鹏的腋下,疼得他闷哼一声,小松紧接着就想给青木等人信号,戴小点岂会容他做出任何动作?右臂如同蛟龙盘柱一般的箍住小松的喉咙,向怀里一带,两个人摔得一塌糊涂!
    张振华几个都醉得差不多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变化,听见声音低头看过来,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张振华和李致远起身相扶:“这是怎么了?快点起来?”
    “长官,他是鬼子!”连鹏一声爆喝,解开了谜底,张振华和李致远一愣,两个人半弓着身子,做伸手搀扶状,但动作却完全凝固在了空气中,就在这一个错愕间,头顶上赫然响起了枪声!
    枪声就是信号,朱鸿勋只觉得酒意和尿意都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消失一空了,仓皇的大叫一声,眼前一花,要7、8个人才能搬得动的一张硕大的桌面凌空而起,迎着头顶落下来的鬼子飞了过去!
    桌子上的盘子、饭碗,筷子,夹杂着油汁、肉汤、鱼骨、鱼刺、青菜飞溅得到处都是,吓得赵登禹、董升堂等人大声呼号,场面一瞬间就乱套了!
    青木知道时机转瞬即逝,身体笔直,下坠的速度更增加了几分,同时脚尖一点,重重的撞在平直的飞起来的木板上,木板去势一缓,以更快的速度反向拍了下来,与此同时,青木再度扣动扳机:“啪啪、啪啪、啪!”
    木板轰然砸在下面的支架上,把铁制的架子都砸塌了,黄维刚正躲在下面,不想会有这样的变化,吓得他更是大声惨叫起来:“来人、快来人啊?”
    说时迟那时快,青木已经双足落地,手枪如暴风雨一般飞快射击,竟是以一支手枪,完全封堵住了小院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身边的朝仓、铃木、佐佐木几个各自占据位置,手中的手枪啪啪有声,华军这边却是中弹之后的惨叫和呻吟声不绝于耳!
    赵登禹、戴小点等人前来赴宴,身上根本没有携带武器,不但是他们,身边的一些随从、副官,也都是一身轻松,完全形不成反击!便在此时,那斜斜矗立在地上的木板扬起,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青木几个扑面而来!
    青木很清楚,敌人这一下反击根本没有目标,其目的就是为了挡住己方射向大门的子弹,一旦给他们腾挪出这一点时间,大事去矣!想到这里,青木凌空而起,脚尖猛的踩向飞起的木板,还不等他的脚塌中目标,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带着风向他掷了过来!
    黑暗中青木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举枪射击,却穿过物体,没有丝毫效果。这会儿他也看见了,是那被砸塌的、用来支撑木板桌面的铁架子!
    青木旧力已尽,身体下坠,心中知道不好,那一面二百斤中的木板越过90°角,反向轰然落地,就在这一个折冲间,有十几个战士持枪冲进了小院!
    青木哪还不知道大事去矣?现在顾不得再去杀敌,还是先救自己吧?手枪在黑暗中连开数枪,三五个华军战士惨叫着摔倒在地,青木一拧身,轰的一声巨响,撞开130师部的一面玻璃,燕子穿户般的冲了进去。
    朝仓几个的动作同样快捷之极,从青木撞出来的窟窿鱼跃而入,紧接着是铃木、佐佐木,剩下的一个家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才要动身,后腰重重的挨了一下,疼得他趔趄了一下,随即给冲上来的战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说来费劲笔墨,实际却只是半分钟之内!戴小点反手拿过一支步枪,踹开大门,举步要进,里面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站住!不然,就杀了你们的指挥官!”
    戴小点的脚步立刻停止,更退下台阶,“连鹏,马上收拾,清点人数!看看是谁在里面?”
    华军动作飞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130师部团团包围,收拾残局之后发现,易谊、张春华、孙玉田、赵登禹几个都受伤了,伤情有轻有重,自然有人安排着送去治疗,不提;其他人如张振华、李致远几个也受伤了,却不是被子弹所伤,而是慌乱的黑暗中磕磕碰碰;除了这些人之外,最倒霉的要属91师的冯占海,他的胸口中了一枪,脑袋上也开了一个窟窿,鲜血把上半身都染红了,看那架势,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赵登禹恨得咬碎钢牙,怎么会出现这种严重的疏忽的?居然……这已经不是杀到家门口,而是杀到自己家里来了?!“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冲眼见师长重伤垂死,眼睛都红了,抄起驳壳枪,大吼一声:“跟我冲进去!”
    “是!”几个战士嚎叫着,就要跃上台阶,戴小点一把扯住李冲的手腕,向后一带,把他拉得原地转了个圈,“你……你干什么?”
    “你慌什么?鬼子现在成了瓮中之鳖,你害怕他们跑了吗?”戴小点冷漠的说道:“马上搜寻,看看鬼子手里有没有咱们的人。”
    李冲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啊?新二旅的人管不到我130师的头上……”
    戴小点勃然震怒,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枪毙了你?”
    “我不信!”李冲也急了,跳脚大叫,“李某人就站在这,有种你就枪毙了我!”
    戴小点也是火气上涌,伸手掏枪,手腕却给人抓住了,回头一看,竟是赵登禹:“枝云,别着急,我来。”说话间面对李冲,冷冷的问道:“你不就是易旅长麾下3团长李冲吗?”
    李冲对赵登禹不敢无礼,规规矩矩的敬了个礼:“长官!”
    “没规没矩,枝云是旅长,你是团长,怎么,在战场上,你也要抗拒军令吗?”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李冲迟疑了一下,强自辩解道:“赵长官,这不是……”
    “不是什么?现在这种情况,和战场有什么区别?”赵登禹一句话就把他堵回去了,转头说道:“戴小点?”
    “有!”
    “由你担任总指挥,全权处理这里发生的一切问题。我可告诉你,要是没有咱们的人给鬼子抓住了就好,要是有,你得把人给我救出来,还不能让一个鬼子跑了,完不成任务,我绕不了你,明白吗?”
    戴小点啪的一个立正:“明白!”
    赵登禹向他点点头,转身去让人继续为他做包扎,不提。戴小点说道:“李冲,你带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在院外担任岗哨,有不认识的人过来,全部截留。连鹏,统计完毕了吗?”
    “好了好了。”连鹏大声答应着,贴近过来,说道:“旅长,已经统计过了,130师的朱师长和……”
    “和谁,说话啊?”
    “和振华旅长,……没找着。”
    戴小点的眉头立刻皱紧,说实话,若只有130师的人,他真狠得下心来处以决绝,但若是张振华也落在鬼子手里,那就说什么也不能这么干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肯定吗?”
    “肯定。”
    “那行。”戴小点走到门边,向里面厉声喝道:“喂,里面有还能喘气的吗?振华,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张振华的声音,反而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外面是谁?”
    “你是谁?”
    “敝姓青木,是这一次行动的指挥官,请问阁下是谁?”
    “我是戴小点。”
    青木沉默了一下,忽的冷笑一声,改用日语说道:“戴桑,……”
    “我听不懂日语,说中国话。”戴小点大声说道。
    青木眼前一黑!戴小点会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在日方并不是秘密,这会儿居然当面扯谎?他心中讷讷的骂了几句,改为用汉语说道:“我早就听说过戴桑的名字,这一次鄙人带领同伴潜入青县,也是以戴桑为第一行动目标的。嘿嘿……”
    戴小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手里有几个我们的人?都是谁,能告诉我吗?”
    “一个是姓朱的,还有一个……该死的!”里面传出一阵咒骂,随即是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一个是姓张的,叫张振华。”
    戴小点用力一跺脚,讷讷的骂了几声,再度问道:“那么,青木,到了现在的情况,你有什么打算?是想和我们的人一起死,还是怎么着?”
    “那就看戴桑的意思了。你要是让我和我的同伴活,那一切都容易解决;反之,我们也早就抱定了为天皇献身的觉悟了。”青木笑了几声,说道:“而且,有两位支那人的旅长和我们一起死,这一次的任务,也算不得彻底失败。”
    戴小点沉吟了一下,转身离开小院,把李冲、连鹏、赵旻晟几个人叫了过来:“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和里面的人说话,晾着他们,明天早上6点钟,展开行动。”
    连鹏心中一颤,问道:“旅长,怎么个行动法?”
    “先拿手榴弹开路,千万不要扔到里屋去,就扔在外屋,然后,我从窗户冲进去。”
    李冲、连鹏、赵旻晟等人领命而去,片刻的功夫,连灯光被熄灭,人员被撤走,周围一片黑暗,不但黑,而且静,静得人心中一阵阵的发毛!
    青木不想对方会来这一手,心中也有些慌乱起来,他不怕戴小点和他交涉,反而害怕这种诡异的置之不理!中国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做好准备,记住,只要对方敢于进攻,就立刻处死这两个家伙。”
    “是!”朝仓几个朗声回答,心里也是很觉得没底,这两个人是他们唯一的护身符,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们出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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