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梦醒,白衣看着自己床边与心湖中一样碎成一片的古旧竹竿,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别是愁绪。他何尝真的不在意清苑的拒绝,只不过相比于真相,太过小意,让人不禁唏嘘。
    但是有一点,他此时就可以肯定,自己绝然不会放手。只要她不是真心想要离开,就算是用牢笼囚禁她一生一世,他也会尽自己的全力去这么做,绝对不后悔。就算这会让她厌恶,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翻身下床,披一件床边早已经挂好的金丝纹龙的白袍,踏上床下的绣云履,少年的稚气早已经顷刻间消散,纵然满眼萧索,但是尽显少侠的英姿。俗话说,人靠衣装,古人诚不欺我与。
    依稀往事醉如烟尘,若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那不如吃酒去,倒落得了个清闲自在。虽然失去了剑意而造成的身体上的空虚感还在困扰着他,但是起码他还有些气力,不至于只能在床上苦挨。
    随手招呼了一个路过的杂役,让他买上两葫芦好酒。如今缘木已经默许了他管事的身份,这杂役自然欣然照办,毕竟谁也不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过不去,而且显然他自觉打不过这位堪比六品的新任管事。
    民风尚武的世界大多价值观都和武力值挂钩,你纵使智计如渊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书生依旧会让人看不起。白衣如今在众人面前公然领悟了剑意,自然就树立起了一定的威望,这才是他肆意的基础,也是他在洛府立身的基础。
    果然,不出片刻,酒就送来了。白衣也没有多话,问了那个杂役的姓名便挥手让他离开,多少算是记住了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算是个会做事的小子。
    这庭院刚沾过春雨,满目湿润,白衣环顾了一周,腾身而起,上了屋脊。独自在月色下,自顾自地喝起酒来。人生自是孤寂,他也不欲声张,只是对着清冷的疏月,婆娑的树影,算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有心事?”
    刚从缘木的屋子里出来,铄金照例巡视自己的领地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肆意行走的地方忽然多出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出于好奇,她不禁上前问了一句。
    谁知道,白衣根本没有回答她,反而顺手甩给她了一葫芦。铄金自然不会接不住,但是她嗅了嗅葫芦里的酒气,就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铄金自然是爱喝酒的,只不过缘木姐一直不让,如今有了这样甩锅的机会,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喝了人家的酒,自然不好不理会别人,况且一个人喝酒哪里有两个人对饮有意思。铄金也就顺势坐到了白衣的身旁,看着他时不时地浅啄两口,像只害怕喝醉又嘴馋的小耗子。
    酒,是最能拉近彼此距离,打开话题的东西。
    “没什么,只是觉得总有人会想要离你而去,就有些难过而已。”白衣坦然相告,他不怕铄金知道,因为他与清苑之间的故事又岂是几句话可以揣测清楚的,纵使她听到了,估计也会看做他酒后的胡言乱语而已。
    醉了以后说的话,又怎么能够当真。
    “人不是总要离开的,生啊死啊什么的,我见得多了。”铄金表示自己是个杀手,这种情况一点也不能够让她有所动摇。能够让她动摇的从来都只有她认为重要的那些人,比如缘木姐啊,小姐啊之类的,别的人只不过一根还没有射出的箭羽而已。
    “是啊,见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白衣算是赞同地点点头,又小酌了一口,慢悠悠地感叹道,“但是如果是对于你很重要的人呢?家人,朋友,爱人?怎么会不难过呢?人总是要走的,可是谁又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离去呢?”
    “那就去留住他们,不要放手,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他们前面。”铄金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说道。只不过这个语气配合她略有些醉意的脸色,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
    也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又能够懂得多少呢。三生三世的拉扯,恐怕早已经在她的想象之外了吧。白衣自嘲地笑了笑,喝醉了总喜欢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胡话,你自以为自己很清醒,实际上总会去干一些蠢事。
    于是,白衣便只是自顾自地灌着酒,感受着这酒意冲着自己的脑子,没有了说什么的心思。铄金却不负了,虽然大多数人在她面前其实毫无意义,但是起码有一个瞬间,她在这个满身萧索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影子。那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杀意,无关老少,无分善恶,平等如一。
    “不要小看我啊!”铄金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那个令人厌恶的脸颊,然后自顾自地说道,“你以为我没有疑惑过吗?没有犹豫过吗?但是为了小姐,就算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也是我乐意的事情。人活着,本就很简单,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够了!”
    “缘木姐总觉得我想的不够多,墨水那个讨厌的家伙也总是和我作对。其实,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烦恼而已!对于我而言,能够每天看见她们,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诶,真是的,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醉眼迷蒙的白衣少年配合着铄金的抱怨,他仿佛看见了以前家中养的那只猫,高冷的外表之下其实是一颗无比单纯,无比蠢萌的内心。只是单纯地爱着,就轻易消散了所有孤独。他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人生,然而他更喜欢现在,纵使苦痛,纵使悲哀,纵使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他也不愿意安于平凡。
    “喂,你要干什么!”
    看见了一颗脑袋骤然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并且寡廉鲜耻地躺在了自己的腿上,铄金立刻就开始炸毛了。白衣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恶趣味的笑容,巧妙地在铄金的挣扎下,像是安抚受惊的猫儿一样,挠了挠她的下巴。
    然而终究铄金没有把这个作怪的少年给推出去,也没有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感受到他的恶意,而是真的保留了像猫一样的习性,铄金只是瞪了他一眼,就由着他胡闹了。
    两个同样孤独的人,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所维系,安宁地饮酒,安宁地共享今夜的月色,一点也没有了原本醒目的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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